惊轲离开前的惊鸿一瞥让他怒火中烧,发誓怎么着也得拔掉这个山寨。他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更何况是这大山寨,官兵都不管自己就更没必要了,无缘无故偷袭自己就算了,对自己有大恩惠的人被绑了去,惊轲怎能袖手旁观。
三人兵分两路,惊轲单独去往秋瞑居,青九尘和孟临衍则去往更靠西边的天泉驻地。
巳时的光正悬在竹梢尖,把新竹的绒毛蒸出薄雾。风过时漫山摇晃着十万片刀刃,每根竹节都在挣裂旧鞘,噼啪声碎玉似地撒进谷底。秋瞑居外,惊轲踩着去年陈积的竹箨往里走,腐殖层像浸透寒泉的绸缎在脚底陷落。
“沈义伦也是好意境,雇了人也不让打扫这些旧物。”
光线被竹裂叶筛了三遭,青金交错的暗潮里浮沉着游丝。那是蛛网兜住的日精,三束光柱斜切过石径,尘粒在其中翻滚如星汉浮游。
七八步外有根雷殛过的焦竹,断口处萌出新笋碧如淬毒匕首,偏偏笋尖凝着的露珠里,悬着整座颠倒的竹海。
深处传来鸣簧般的脆响,某根新竹正在拔节。那声响顺着根脉震颤开来,整片竹海应和着泛起簌簌绿浪。
他停步仰头,见三十丈高的竹冠层豁开一线,白亮天光泼洒处,忽有铁锈色竹叶螺旋飘落。
这是八月才现的异象,只在鹰愁岭这片谷地生发的赤竹,叶缘带着割喉的锋锐。
风突然改了韵律。东西两侧竹浪相撞成涡流,青竿折腰的咯吱声里混进杂音,西南有朽竹被踩断的钝响,东北传来刀鞘轻磕硬物的微颤。
惊轲的靴底碾入湿泥。水汽正从昨夜积雨形成的浅潭里浮升,苔绿的水面倒映着千百根坠落的竹影,晃动的绿光爬上他按剑的右臂。待水面复归平静,倒影里已多出三双沾着红泥的反毛靴。
惊轲笑道:“常平使就是这么欢迎人的啊,妙哉妙哉。”
“大人,这边请,沈大人已经恭候多时。”
惊轲被三人带着往更深处走去,惊轲靴尖刚踏上水榭木阶,忽闻“铮”地裂帛之音。
亭中白衣人五指猛按琴弦,冰蚕丝弦上竟凝着细碎白霜,七根弦断了三根——最后一根断弦甩过琴面,将“松间”二字题款割去半边。
“八月飞霜?沈大人好琴意。”惊轲袖中拇指顶开长虹剑吞口半寸。
貂裘白影转过面来,皮肉是敷粉般的青白色。纵使眉眼被洛神动过手脚,那种从骨髓渗出的寒意却藏不住。
郑鄂咳嗽带起肩头貂绒乱颤,喉头里滚着冰碴摩擦的痰音:“踏碎我三道竹阵,该夸你破得好...还是笑我病骨支离?”
水面倒影变得诡谲。琴台边青瓷盏中梅子汤结了层冰膜,池里锦鲤贴着水面狂吸寒气,鱼尾扫起的水花凝成冰珠叮咚滚落。十步外站着的惊轲,眉梢已挂上细霜。
“替鹰喙捎信罢了。”惊轲抛出一枚宋钱,通宝嵌入琴台的力道震落弦上冰花,“常平仓西出汴梁的三十七条运粮道,今后仍归沈义伦管。”话锋陡转如剑回鞘,“只是麦子进仓就别操心脱粒——金殿那位不差这点麸糠钱。”
郑鄂枯指摩挲令牌,忽然闷笑出声。远处水泽采菱歌穿林而来,衬得笑声像夜枭啼哭:“那年齐州饿殍塞河时,满朝文武也说不差这点麸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