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9年汉前少帝四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八至三十
腊月二十八,年关的脚步愈发急促。狄道城内,尽管天空依旧阴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不肯停歇,但一种属于年节的、顽强而朴素的热闹气息,终究还是冲淡了些许战争留下的肃杀与因长安剧变而带来的无形压抑。街市上,售卖桃符、苇索、酒肉、粗布的摊贩比平日多了不少,虽谈不上摩肩接踵,却也人来人往。孩童们穿着难得不打补丁的冬衣,在巷口追逐嬉戏,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引得他们阵阵欢呼。家家户户开始清扫庭院,张贴门神,尽管许多人家门楣上仍残留着去岁守城时悬挂的祛邪艾草,但新的希望已然随着年节一同滋生。郡府也循例发放了微薄的抚恤和赏赐,并组织了些许傩戏、角抵表演,以示与民同乐。然而,在这片刻意维持的、甚至略带一丝悲壮色彩的祥和之下,一股潜流正在靖王府的意志主导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隐秘的方式,悄然涌动。李凌“外示恭顺,内修甲兵,巩固周边,广布耳目”的十六字方针,被不折不扣地转化为具体行动。北地郡这台精密的机器,在年关将近的特殊时刻,以一种外松内紧、近乎双轨并行的模式,高速运转着。
郡府明面上的一切,皆按规制进行。长史周勃坐镇中枢,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年终各类政务:核算赋税,稽核账目,发放官吏俸禄及士卒赏赐,安排新年祭祀、祈福等典礼流程。一道道看似寻常的政令发出,督促各县安抚流民、巡查治安、平抑物价,确保百姓能过个安稳年。送往长安的、措辞极尽恭顺哀恸的问安奏表,已由精心挑选的可靠使者,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驰送出城,马蹄声消失在东南方向的官道上,带去了北地对帝国中枢“应有”的忠诚与关切。一切都显得那么合乎礼法,波澜不惊。
然而,在寻常政务的表象之下,另一条线则在黑暗中紧锣密鼓地推进。都尉赵破奴以“加强年节守备,防患于未然”为由,调整了城防部署,增加了夜间巡逻的班次和密度。同时,大批经过严格筛选的工匠和役夫,被以“修缮官署”、“营造义舍”等名义,秘密调集到狄道城内的几处大型仓库和靠近城墙的偏僻工坊。这些地方日夜灯火不熄,却戒备森严,严禁闲人靠近。里面正在进行的是大规模军械的赶制、修复和粮草物资的紧急调配入库。从朔方军缴获的、尚可使用的兵甲被重新打磨、上油;损坏的弩机、冲车被拆解、修复;新一批的箭矢正在加紧制作;从郡内各县紧急征调来的粮秣,被悄无声息地运入加固后的地下仓窖。赵破奴亲自督查,要求所有工作必须在正月十五前完成第一阶段目标,确保狄道城库存的箭矢达到百万支,弩机千张,粮草足够支撑全城军民半年之用。这些行动,都被巧妙地掩盖在年节前的各种正常调动和喧闹之下。
郡丞公孙阙则如同潜入深水的鱼,行动更为隐秘。他掌控的“潜渊”与“龙影”系统全力开动。针对河西羌胡的使者,带着更丰厚的礼物和新年的问候再次出发,重点是进一步确认休屠、浑邪等部的态度,并试探性地提出开春后扩大互市规模的建议,以经济利益捆绑,巩固西线安宁。对朔方方向的渗透和情报搜集则加强了数倍,不仅监控虫圭残部的动向,更试图摸清朔方都督府在虫达死后,新的权力结构以及他们对长安剧变的可能反应。与此同时,一场针对北地郡内部,尤其是郡府中下层官吏、军中低阶军官、以及与外界联系较多的商贾的、更为精细和隐蔽的二次筛查悄然展开。公孙阙的人手利用年关交际、走访慰问等机会,暗中观察、旁敲侧击,甄别任何可能存在的、与长安或关东诸侯有异常联系的迹象。虽然暂未发现重大内奸线索,但这种高压态势本身,就是一种有效的震慑和净化。
【系统提示:宿主在帝国权力真空的特殊时期,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实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表面恪守臣节,暗中全力备战固本,展现出极强的局势掌控力与风险防范意识…宿主状态:于重大历史关口从容布局,内外兼修,将危机感转化为深化内部建设的动力,统治根基在隐秘强化中愈发难以撼动…】
腊月二十九,午后。靖王府书房内,炭火温暖如春,与窗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李凌并未沉浸于繁杂的政务批阅中,而是将世子李玄业唤至身旁,案几上铺开的并非寻常文书,而是一幅简要的大汉疆域图,以及一卷记录着北地郡人口、田亩、仓廪、军备最新数据的简册。
“业儿,年关将至,诸事繁忙,然今日为父不考你经义,不问你兵法。”李凌的声音平和,指着案上的图册,“今日,为父与你同算一笔账,我北地安身立命之本账。”
李玄业穿着崭新的锦袍,小脸肃然,依言靠近。他已知晓长安剧变,虽年幼,亦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力,此刻见父亲如此郑重,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你来看,”李凌手指点向北地郡的疆域,“去岁秋收已毕,赋税已清。我北地现有在籍民户几何?垦田几何?官仓存粮几何?狄道、安故等大城,守军几何?库中箭矢、弩机、马匹几何?”
这些数据,李玄业近日跟随周勃观政,略有耳闻,但并未系统了解。他努力回忆,报出了几个大概数字。
李凌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知大概,不足以为凭。为政者,心中需有一本明账,毫厘之差,或关乎千万人生死。”他拿起那卷简册,将精确到个位数的数据一一指给儿子看:户数、口数、田亩数、粮储数、各军兵员数、各类军械库存数……
“若太平无事,这些钱粮,可支撑郡府用度几何?可养兵几何?”李凌问。
李玄业看着那庞大的数字,计算了一下,答道:“若无战事,节俭度日,可支撑两年有余,现有兵马,足可维持。”
“然,若战端重启,如去岁般,朔方再来数万大军围城,这些存粮,可支撑多久?箭矢弩机,可经得起几场血战?若长安有变,朝廷断绝粮饷,又或强征我北地钱粮、兵马,我当如何?”李凌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