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熏人,却驱散不掉空气中弥漫的威压。
鎏金仙鹤烛台上的儿臂粗般的蜡烛毕剥作响,将暮年的康熙身影长长地投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胤禄垂手躬身,跟着领路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暖阁。
依着规矩,胤禄没敢抬头,目光所及,止于康熙常服袍角下的团龙纹样。
胤禄甩下袖口,一丝不苟地行了跪拜大礼:“儿臣胤禄,恭请皇阿玛圣安。”
良久,胤禄头顶上方才传来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疲惫,却使人不寒而栗:
“起来吧!”
“谢皇阿玛!”
胤禄起身,依旧微垂着眼睑,姿态愈发恭谨。
康熙并未让胤禄久候,便单刀直入,说道:“凌普去了你那里?所谓何事?”
胤禄心知,从自己踏入宫门那一刻起,所有的眼线早已将消息递到了御前。
隐瞒是最愚蠢的选择!
胤禄不无坦然地回答:“回皇阿玛,凌普确实刚到儿臣处不久。他······给儿臣看了一柄玉如意。”
“哦?玉如意?”康熙看似明知故问,但暖阁中的气压却骤降:
“什么样的如意,值得他这个狗奴才大雪天急着往皇子住处送?”
胤禄急忙回答:
“一柄羊脂白玉如意,首嵌红宝石,金丝盘五蝠捧寿纹。规制······非臣下可用。”
胤禄仔细描述了如意的形制,也并不避讳其逾制之处。
这番坦诚的话语,反倒让康熙沉默了片刻。
暖阁里顿时安静下来,康熙斜靠着大红金钱蟒靠背,手里把玩着两颗帝王狮子头核桃。
康熙突然冷笑出声,言语掺杂着怒意:
“好个非臣下可用!你既知逾制,为何不当即呵斥,将其拿下,然而容他在你房中密谈?!”
这一问,疾言厉色,已是责难之势!
若换做寻常之时的十六岁少年,早已骇得魂飞魄散。
胤禄却强迫自己稳住加快的心跳,他知道,此时的话语务必谨慎。
胤禄再次躬身,在言语之间竟毫无惊慌之色:
“皇阿玛明鉴。凌普虽行为不端,然其毕竟是内府旧员,曾是太子二哥身边办事之人。儿臣以为,他今日之行径固然可疑,但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否受人指使,尚未可知。”
胤禄稍顿一下,抬眼观望下炕床上的康熙脸色,继续说道:
“儿臣人微言轻,若贸然动手,恐打草惊蛇,坏了皇阿玛清查吏治、肃清宫闱的大计。故而虚与委蛇,假意收下如意,实为稳住其人,欲待其离去后,即刻入宫禀明皇阿玛,请旨定夺。”
这番话,胤禄自觉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凌普的所作所为可能受太子指使,又将自身姿态放得极低,表明一切行动皆以康熙的意志为最终依归,将胤禄自己从“可能的太子党”定位成了“为父皇查案的眼线”。
康熙听完胤禄的解释,眼睛不断审视这个平素并不起眼的儿子。
少年身形单薄,但站姿稳如青松,应对之间,逻辑清晰,竟无半分慌乱。
“照你这么说,你倒是替朕着想了?”
康熙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试探之意并未停止:“那如意现在何处?”
“儿臣命人连同凌普,一并暗中看管在院中,只待皇阿玛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