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手脚冰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连滚带爬地缩到床最里面,裹紧被子,瑟瑟发抖地熬到天亮。
鸡叫三遍,窗外蒙蒙亮。李大川动了动,像往常一样,“醒”了。他坐起身,伸手把额头上那张符纸扯下来,捏在手里看了看,团成一团,丢到墙角。然后他扭脸看我,脸上居然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浑浊得像潭死水。
“婆娘,手闲得慌?”他声音沙哑,“莫搞这些没用的。”
他下床,穿鞋,动作还是有点轻飘飘的。走到门口,他停住,没回头,说了句:“今天莫出门,尤其莫去后山。”
他说完就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我瘫在床上,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裳。他最后那句话,是警告?还是……提醒?
莫去后山?后山到底有啥子?
我越想越怕,又越想弄明白。我不能这么等死。我得知道后山发生了啥子。
我爬起来,腿还是软的。我走到墙角,捡起那团符纸,展开,符纸完好无损,只是皱巴巴的。
一整天,我坐立不安。李大川没回来。黑豹也不见了,估计吓跑了。屋里就我一个,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还在,甚至更强烈了,好像那东西无处不在。
快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我横下一条心,找出以前赶山用的柴刀,磨得锋快,别在腰后。又揣了把剪刀在兜里。我得去后山看看!不然我没被鬼弄死,先自己吓死了!
我悄悄出门,绕开大路,沿着小路往后山摸去。越靠近老林子,天光越暗,树林子密密麻麻,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子霉味。鸟叫虫鸣到了这儿都稀少了,静得吓人。
我找到那天张屠户说的,李大川可能摔下来的那个坡。坡挺陡,乱石杂草。我睁大眼睛,仔细看。果然,在坡底一丛灌木旁边,地上的草有被压过的痕迹,旁边一块石头上,蹭着一点已经发黑的……像是血渍?不多,就一点点。
我心脏缩紧。他果然在这里出过事!
我顺着坡往上爬,想看看他到底从哪儿摔下来的。坡上树林更密,光线昏暗。我手脚并用,爬到一半,突然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差点滑倒。我低头一看,魂飞魄散!
那是一片破破烂烂的灰布,像是从谁家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半埋在腐叶里。让我吓疯的是,那布片的颜色、质地,跟我那天在门口瞥见李大川身后拖着的那个灰影,一模一样!
我弯腰想捡起来看个仔细,手指刚碰到布片,一股透骨的阴冷顺着手指尖猛地窜上来,激得我猛一哆嗦,赶紧缩回手。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轻,踩在落叶上,沙沙的。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慢慢转过身。
李大川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天色几乎全黑了,林子里更是漆黑一片,我只能勉强看到他一个轮廓,还有那双在黑暗里有点反光的眼睛,直勾勾的。
“喊你莫来。”他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不带一点情绪。
“你……你到底是哪个?”我声音发抖,手摸到腰后的柴刀。
他没回答,反而朝我走近一步。我闻到那股熟悉的、木头烂透了的沉味儿,更浓了。
“回去。”他说。
“我不!你说清楚!后山有啥子?你咋个了?”我往后缩,脚后跟碰到坡沿。
他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到我面前。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冷得像冰碴子。
“滚回去!”他突然低吼一声,声音变了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尖锐和急躁,同时伸手来抓我胳膊!
他的手冰凉刺骨,像铁钳子!
我吓得尖叫一声,想也不想,抽出腰后的柴刀就往他那边胡乱一挥!
我没想砍他!我就是吓坏了,想把他逼开!
柴刀划破黑暗,好像擦到了啥子东西,软绵绵的,没砍实。但李大川发出一声极其短暂的嘶叫,猛地松开了手,往后踉跄了几步,融入更深的黑暗里,不见了。
我惊魂未定,拄着柴刀大口喘气。林子里死寂一片,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
我等了半天,没动静。我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跑下山,一路不敢回头,疯了一样跑回家。
锁上门,我瘫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气。
我跑去跟村长说了,又喊了王老五他们几个平时跟大川耍得好的。大家一听人不见了,还是在后山那鬼地方出的事,都紧张起来。
村长报了警,镇上来了两个警察,组织了一帮青壮年,带着家伙,进后山搜了三天。
他们把那片老林子都快翻过来了,除了我找到的那片灰布和坡底那点血迹,啥子都没找到。没有李大川的人,也没有他的衣服碎片,连他常用的打火机都没见着。他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像一滴水蒸发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搜山的人回来,个个摇头。警察做了记录,也只能暂时按失踪处理。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多了些同情,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后山那地方,更没人敢轻易靠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深秋。地里的庄稼收完了,剩下些枯黄的秸秆立着。风一吹,呜呜地响,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山上的树叶子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看着就叫人心里头发凉。
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晚上还是睡不踏实。黑豹倒是回来了,它也知道男主人不在了,整天趴在我脚边,偶尔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的风声,盼望着哪天能再看到主人的身影。
我心里头那个疙瘩,始终解不开。那天晚上林子里的事,像个噩梦,但又真真切切。大川他……到底遭了啥子难?那个灰布片是啥?他最后那一下,是啥意思?
我实在憋得难受,有一天,我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邻村找一个姓赵的老端公。这赵端公年纪很大了,很少出门,但村里老辈子都说他有点真本事。
我找到他那间黑乎乎的小屋,他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缝着眼,脸上的皱纹像干枯的树皮。我含糊地问,要是有人在老林子里撞了邪,人不见了,影子不对劲,是咋个回事?
赵端公半天没吭声,就那么眯着眼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干草:“伥鬼找替身……没成,自己就卡住了……不上不下,在林子里荡……直到下一个……”
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你男人……节哀。那地方,怨气重,沾上了,就脱不了身。”
他没再多说,又闭上了眼睛。
我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头像压了块大石头,又空落落的。我慢慢走回家,深秋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风吹在脸上,又干又冷。
我明白了。大川是回不来了。他不是死了那么简单,他是被那个东西缠上,变成了它的一部分,困在了那片林子里。也许他最后一丝意识里想救我,也许他想警告我,也许……他自己也由不得自己了。
村子的夜晚来得特别早,灯火零星。关于后山的怪谈,又多了一桩。只是这一次,故事里那个消失的人,是我的男人。
他的音容笑貌,他每次操我时的淫词烂语,都深深刻在我心里。可如今,回声散尽,烙印成疤,我抱紧双臂,只触到一片冰冷的死寂。
每当夜深人静,山风掠过窗外枯瘦的枝桠,我总会背过身去,任由眼泪浸湿枕畔。心底里总还存着一丝念想,盼着那扇木门会“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熟悉的尘土气,他咧着嘴,用那粗嘎嘎的嗓子对我说:
“瓜婆娘,哭个锤子,老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