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一直跟在车后面,不远不近,车灯照不出它的形状,只映出两团模糊的光晕,像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妈的,这路什么时候能到头?”大强啐了一口,粗糙的手掌在方向盘上摩挲。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国道像一条僵死的灰蛇,蜿蜒在寂静的山岭间。他们的重卡是这死寂里唯一蠕动的活物。
副驾上的女人叫红姐,穿着紧身的短袖,勾勒出丰腴的曲线。她打了个哈欠,眼角瞥向右侧后视镜,又很快移开。“急个屁,天亮前能到就行。这鬼地方,连个鸟叫都听不见。”她声音带着点沙哑,是常年跟车抽烟抽的。
“鸟都睡你被窝里了。”大强嘿嘿一笑,空出只手捏了她大腿一把,“要不咱也找个地方歇歇?车震一下,提提神。”
红姐打开他的手,笑骂:“歇你娘个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不怕震到一半,窜出个黑瞎子把你蛋掏了?”她嘴上泼辣,眼神却又不自觉地飘向后视镜。
那两团光晕还在,保持着绝对恒定的距离。
“熊瞎子能有你厉害?上次在……”大强还在絮叨着下流话,但红姐没怎么听进去。
她盯着后视镜的时间越来越长。大概从半小时前,她就注意到后面那辆车了。起初没在意,跑夜路,遇到同向的车太正常了。但奇怪的是,那车一直没超车,也没被他们甩远。就这么跟着。
“哎,”她插了句,打断大强的荤话,“后面那车,跟了挺久了。”
大强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中央后视镜:“哦?也是个跑夜的呗。说不定是个新手,不敢开快,跟着咱们安全。”
“不像,”红姐皱起眉,“你看它的灯。”
大强仔细看了看。那光晕确实奇怪,不像是正常车灯。太模糊,太散,不像氙气灯那么亮白刺眼,也不像卤素灯那么昏黄,就是一种……浑浊的灰白色,而且似乎不照路,就只是亮着,像两团悬浮的雾气。
“可能灯罩脏了吧。”大强给自己找了个解释,但心里也泛起一丝嘀咕。他下意识踩深了点油门,发动机轰鸣,车速提了起来。
重卡在蜿蜒的山路上开始加速。几分钟后,大强再看后视镜。
那两团光晕还在同样的位置,距离一丝不变。
他的车速已经不慢了,在这种山道上,除非后面是性能极好的小车,否则不可能跟得这么轻松写意。但那光晕的高度,怎么看都像是辆小车。
大强心里那点嘀咕变成了轻微的不安。他试着点了一脚刹车,车速稍降。
后面的光晕没有丝毫反应,没有靠近,也没有偏斜,仿佛不是它在跟着卡车,而是卡车在拖着它走。
“邪门……”他低声咕哝。
“怎么了?”红姐察觉到他语气变了。
“没事。”大强不想吓她,也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他关闭了音乐,驾驶室里只剩下发动机的噪音和轮胎压过路面的摩擦声。一种突如其来的寂静包裹了他们。
红姐也沉默了,她拿出烟,点了一支,火光在黑暗中短暂地照亮她略显不安的脸。她吸了一口,把烟递到大强嘴边。大强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两人都下意识地又一次望向各自那边的后视镜。
那东西还在。
像附骨之疽。
又开过一个弯道,大强忍不住了。他猛地一脚油门到底,重卡咆哮着,庞大的车身在弯道上有些发飘,柴油机爆发出全部力量,车速表指针不断上升。
红姐被惯性按在座椅上,吓了一跳:“你疯啦!慢点!”
大强不答话,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眼角余光却锁死了中央后视镜。
一分钟,两分钟……
车速已经提到了在这条路上近乎危险的程度。红姐抓紧了扶手,脸色发白,不敢再说话。
大强的后背渗出冷汗。因为在那镜子里,那两团模糊的光晕,依旧保持着完全不变的距离,轻松地跟在后面。它甚至没有因为加速而显得更亮,也没有因为弯道而有任何摇摆。
那根本不像是一辆车在行驶!
它更像是一个……被无形线绳拴在卡车尾部的幽灵。
大强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上来。他猛地松开了油门,甚至轻点刹车,让车速迅速降了下来。
几乎就在车速下降的同一瞬间,没有任何延迟,那光晕也同步减速,距离还是那个距离,恒定得令人毛骨悚然。
“操!”大强终于骂出了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到底怎么了?!”红姐也慌了,她看得到大强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那车……那东西……”大强咽了口唾沫,“它不对劲!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甩不掉!”
红姐猛地扭头透过后窗玻璃直接看向后面。夜色深沉,只能看到那两团模糊的光,看不清任何车身轮廓。那光似乎能吞噬视线,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是不是……警察?”红姐声音发虚地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警察个毛!哪个警察开他妈这种车?而且一声不吭就这么跟着?”大强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
卡车维持着正常速度行驶,那东西也维持着恒定距离跟随。一种诡异的僵持。
恐惧开始像冷气一样在驾驶室里弥漫。之前的那些下流玩笑带来的暖昧和热度早已荡然无存。
“怎么办?”红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它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他妈怎么知道!”大强心乱如麻。他试着打了几下双闪,又变换了几次远近光灯,用卡车司机之间约定俗成的方式试图沟通。
后面毫无反应。那两团光晕依旧故我,沉默地,稳定地,跟着。
它不像有恶意,但更不像有善意。它是一种超越理解的存在,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诡异。
大强甚至不敢停车。在这荒山野岭,被这么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堵住?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只能继续开。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夫妻俩不再说话,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面那东西上。每一次看向后视镜,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而每一次看到的景象都让他们的心沉入更冰冷的深渊。
它还在。
永远都在。
红姐开始低声啜泣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大强伸手搂了她一下,发现她浑身冰凉。
“别怕,”他干巴巴地安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说不定……说不定再开一段它就没了。”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又过一个路牌,显示前方几公里有一个废弃的停车区。大强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坐好了!”他哑着嗓子说。
“你要干嘛?”
“赌一把!”
大强死死盯着前方,计算着距离。在快到那个废弃停车区入口的瞬间,他没有任何预兆地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油门,重卡发出巨大的轰鸣,庞大的车身几乎是横着冲下了主路,碾过坑洼不平的废弃匝道,冲进那个荒草半人高的废弃停车区!
车灯扫过断裂的路缘、歪斜的标识牌和空荡荡的场地。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卡车剧烈颠簸后停了下来。
车头对着来时的匝道。
两人惊魂未定,剧烈喘息,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冲下来的匝道入口。
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车跟下来。
那两团光晕……消失了。
“甩……甩掉了?”红姐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来。
大强也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在方向盘上。“妈的……妈的……终于……”他抹了把脸上的汗。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冰凉的手指互相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暖意。
安静了几分钟,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这声音此刻听起来如此亲切,充满了生机。
“吓死老子了……”大强终于缓过劲,点了一支烟,狠狠吸着,“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不管是什么,总算没了。”红姐心有余悸地也点了一支烟,“以后这趟线,给再多钱也不跑夜路了。”
“嗯,不跑了。”大强附和着。
放松下来,才感到膀胱胀得难受。刚才高度紧张根本没感觉。
“我下去放个水。”大强推开车门。
“就在车边,别走远!”红姐叮嘱。
“知道。”大强跳下车,绕到车头右侧的草丛边。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冷颤,赶紧解裤子。
水声哗哗作响。他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月亮,星星稀疏。这鬼地方。
他系好裤子,下意识地朝主路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