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才过,我们村便传开了一桩怪事。
村西头的老槐树底下,夜夜传来唱戏声。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婉转时而凄厉,搅得四邻不安。最先听见的是张老汉,他起夜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唱《牡丹亭》,声音飘忽好似从地底下钻出来,吓得他尿了一半就憋回去了,连滚带爬回屋锁门,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消息传开,村里几个胆大的后生不信邪,相约晚上去槐树下瞅瞅。结果不到一炷香功夫,全都面色惨白地跑回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真、真他娘的有鬼!”李二狗喘着大气,“穿一身红戏服,脸上抹得雪白,就在树下转圈唱戏,脚不沾地啊!”
这一下,全村人都慌了。
我家就在老槐树东边不到二百米,我媳妇小翠吓得晚上不敢出门,连茅厕都要我陪着去。她是去年刚嫁到我们村来的城里姑娘,皮肤白净,眼睛水灵,当初我看上她就是因为她那副俏模样和那股子骚劲儿。
“死鬼,今晚你要是敢睡着,我就阉割你!”小翠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恶狠狠地威胁我。
我搂着她笑道:“怕啥?不就是个唱戏的鬼么?又没害人。”
“放屁!谁知道它想干啥?万一看上老娘的美色呢?”
我噗嗤笑出声:“人家唱戏的鬼也得讲究品味不是?”
小翠一脚踹在我腿上:“王八蛋!你意思是老娘丑?”
我俩闹作一团,暂时忘了外面的恐怖。成亲半年,我们俩的对话总是下流又亲热,村里老人都说我们不像话,但我和小翠乐在其中。
闹完了,小翠又愁起来:“你说,那鬼为啥偏在咱们村唱戏啊?”
我点上根烟,慢悠悠说:“老辈人讲,六十年前,咱们村来了个戏班子,唱花旦的叫红玉,跟班主好上了,没想到班主有家室,骗了她身子又抛弃了她。红玉一时想不开,就在那棵老槐树上吊了。死的时候,还穿着戏服,脸上化着妆。后来没多久,戏班子就去了其他地方。”
小翠听得入神,忙问:“后来呢?”
“后来就没啥了,就是偶尔有人说看见个穿戏服的女人在树下转悠。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这些年都没动静,不知怎么今年又出来了。”
小翠眨眨眼,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你说,那女鬼是不是寂寞了,想找个伴?”
我斜眼看她:“怎么,你想找个鬼姐妹?”
“去你的!”小翠掐我一把,“我是说,咱们能不能——吓回去?”
我愣住了:“吓鬼?怎么吓?”
“鬼吓人,人也可以吓鬼啊!”小翠来了精神,坐起来比划着,“你想想,那女鬼为啥天天唱戏?肯定是有什么念想没放下。咱们要是能吓住她,说不定她就再也不来了。”
我摇摇头:“你别瞎闹,那是鬼,不是隔壁老王家的狗,说吓就吓。”
小翠不服气:“鬼怎么了?鬼生前不也是人吗?肯定也有怕的东西。”
我叹口气:“老一辈人试过好多法子啦,都不管用。再说,人家也没害人,就是唱唱戏,忍忍算了。”
“忍?夜夜吵得人睡不着怎么忍?”小翠眼珠一转,突然笑了,“我有办法了,不过需要你配合...”
我看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三天,小翠忙活起来。她先去县城买了些东西,又找村里老人打听红玉生前的事。我问她计划,她神神秘秘不肯说全,只让我准备好一身行头。
周五晚上,小翠把我叫到屋里,指着床上的一套戏服:“穿上。”
我愣住了:“这是啥?”
“班主的戏服,”小翠得意地说,“我打听到了,红玉那个相好的班主,常唱《白蛇传》里的许仙,就穿这样的行头。”
我心里发毛:“你要我扮班主?这不好吧...”
小翠叉腰道:“怕什么?那负心汉骗了她,你扮上戏服,我去扮法海,咱们吓唬她,让她知道这年头鬼也不好当!”
我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门子主意?”
小翠已经开始换上一件袈裟似的袍子,那是她用金黄色的布临时缝的,头上还戴了个纸糊的高冠,活像唱大戏的。她把自己打扮成法海的模样,虽然不伦不类,但在昏暗的灯光下,倒真有几分吓人。
“我打听过了,鬼最怕两种人,”小翠一边往脸上涂油彩一边说,“一种是比它横的,一种是它欠了情债的。咱们双管齐下,准保吓跑她!”
我犹豫着:“这能行吗...”
小翠转身搂住我脖子,在我耳边吹气:“乖乖听话,今晚把这事办成了,回来我让你进后门...”她的手不老实地下滑,我浑身一激灵,只好投降。
也罢,为了耳根清静,也为了梦寐以求的后门,拼了!
夜里十一点多,村里静悄悄的,家家闭户,唯有老槐树那边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我和小翠悄悄摸近,躲在一处矮墙后偷看。
果然,槐树下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一身红戏服,水袖长长,正在树下转圈,声音凄婉地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直接在耳边响起。虽然听过多次,但我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翠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准备上场!”小翠低声说,声音却有点抖。
我咽了口唾沫,腿有点软:“媳妇,要不算了...”
“怂货!”小翠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突然跳了出去,大喝一声:“呔!妖孽!法海在此,还不速速现形!”
我差点笑场,这婆娘真是戏精上身了。
那唱戏声戛然而止。红衣女鬼缓缓转身,果然如李二狗所说,脸上抹得雪白,两颊却涂着圆圆的红胭脂,活像纸扎人。她直勾勾地盯着小翠,没有任何表情。
小翠明显慌了,声音抖得更厉害:“你…你为何夜夜在此扰民?可知人间有法,阴间有律!”
女鬼一动不动,就那么盯着她。小翠回头瞪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场,按照她教的台词念:
“红…红玉...是我对不起你...”
女鬼猛地转头看向我,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小翠赶紧接话:“负心人!看看这是谁?今日就叫你们恩怨了断!”说着她用木刀假装砍我的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纸符,猛地撒向女鬼。那是我看她剪了一下午的黄纸,上面用红墨水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