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枯手(2 / 2)

这种疑神疑鬼的感觉,比直接见到那枯手更折磨人。

这天夜里,下起了秋雨。雨点敲打着瓦片和窗户纸,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李老栓睡得很不安稳。他又做了那个梦,梦见那只枯手从门缝里伸进来,缓慢地、执着地抓向他的喉咙……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单调地响着。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想看向堂屋的方向。里屋和堂屋之间只隔着一道旧布帘子。

而此刻,那道深蓝色的布帘下方,与地面之间那道窄窄的缝隙外,堂屋的地面上,正透进来一种光。

不是灶膛的余烬红光,也不是月光,下雨天根本没有月亮。

那是一种惨白惨白的、冰冷的光。像是寒冬腊月的冰凌反射出的死光,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将帘子底下的缝隙勾勒出来。

李老栓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堂屋里没有灯,怎么会有光?

他死死盯着那道光,连眼睛都不敢眨。

紧接着,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那布帘底下的缝隙,被一个东西,慢慢地、无声地挡住了。

那东西的影子,投在惨白的光里,清晰地映照出来——

那是一只手的形状。

干枯、扭曲、指节狰狞突出,正正地按在帘子外的地上。然后,它开始移动,极其缓慢地,从帘子的一端,挪向另一端。

动作僵硬而诡异,就像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正用那只枯手,在一点点地摸索、探寻着帘子后面的世界。

它在找什么?

它是在找入口?还是在确认他是否醒着?

李老栓浑身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眼珠恐惧地追随着帘子底下那只移动的枯手阴影。

那影子移动到了帘子的中央,停住了。

然后,它缓缓地抬起来一点,五指弯曲,做出一个向里窥探的姿势,定格在那里。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透过布帘的纤维缝隙,冰冷地注视着缩在床上的他。

时间似乎凝固了。雨声也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那道惨白的光,和帘子外那只静止的、窥探的枯手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那惨白的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帘子底下的缝隙重新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那只枯手的阴影,自然也消失了。

堂屋里,再无声息。

李老栓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天色微明,雨声渐歇,他才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自那天起,李老栓彻底垮了。

他变得神经质,眼神涣散,时常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喃喃自语。他做的豆腐不是忘了点卤就是煮糊了,很快就没人家再买。他也不再出门,整日把自己关在那间老屋里,门窗堵得密不透风。

村里人都说,李老栓的魂让枯手给摸走了。

直到初冬的第一场薄雪悄然落下,覆盖了田野和屋顶。这天清晨,邻居发现李老栓家的烟囱破天荒地没有冒烟,觉得蹊跷,壮着胆子去敲门,无人应答。从窗户缝往里看,只见李老栓直挺挺地躺在堂屋地上,身边翻倒着一把椅子和一盏煤油灯。

人们破门而入,发现李老栓只是昏了过去,身体冰冷,但还有气。灌了热水后,他悠悠转醒,眼神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人们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老栓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昨晚的经历。

昨夜,他战战兢兢地点亮煤油灯,坐在堂屋矮凳上,不敢入睡。后半夜,灯油快燃尽了,火苗越来越微弱。就在这时,他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他抬起头,看见房梁之上,那片最幽深的阴影里,缓缓地、无声地,垂下了那只枯手。

它垂得越来越低,干枯的手指微微蜷曲着,目标似乎就是他身旁那盏即将熄灭的煤油灯。

李老栓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凳子摔倒在地,后脑勺磕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脊背发凉。抬头看那房梁,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

但自那天后,枯手就再也没有在槐荫村出现过。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又仿佛它终于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那一点微弱摇曳的火光,那一点活人的阳气,或者,仅仅是终于被人真正地、恐惧地“看见”了。

李老栓缓了几天,渐渐能下床走动了,但魂灵好像真的丢了一部分,变得有些痴傻,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光秃秃的槐树枝杈发呆。

冬天真正来临之前,李老栓被他远嫁外县的妹妹接走了,离开了槐荫村。那间老屋就此空锁起来。

第二年开春,阳光变得暖和,土地重新变得松软。村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嫩绿嫩绿的。田埂上冒出了野花,星星点点。孩子们的笑闹声在田野上回荡,驱散了冬日积存的最后一点寒意。

有燕子飞回了李老栓旧屋的屋檐下,衔泥做窝,忙进忙出。

生机重新覆盖了这片土地,那些阴森诡异的传说,也随着季节更迭,渐渐沉入记忆的底层,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只是冬日里一个荒诞的梦。

只有极少数细心的人,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或许还会想起——比如,看到自家孩子用树枝在泥地上勾勒出扭曲的掌印时,心里会莫名地咯噔一下;又或者,在深夜去院角茅厕时,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些深不见底的阴影角落,加快脚步。

但那都转瞬即逝。

阳光下的槐荫村,安宁而平和,炊烟袅袅,麦浪青青。仿佛那些邪门的事情,本就该融化在这样好的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