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咋办啊?”张寿财急得满头大汗。
神婆拿出几张符咒:“把这些贴门上窗上。再备一桌酒菜,今晚子时去他坟前赔罪。记住,要心诚,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们。”
张寿财千恩万谢,付了钱,拿着符咒跑回家。
一进门,他就看见李秀花脸色惨白地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只白胶底布鞋。
“又、又来了?”张寿财结巴着问。
李秀花摇头,声音发颤:“不是...这是在咱家柜底下找到的...是你爹的鞋...”
张寿财接过鞋一看,果然是去世多年的父亲的衣服。鞋底已经磨薄了,但还能看出是白胶底,黑布面。
“你爹下葬时,是不是穿的这双?”李秀花问。
张寿财猛地想起来,父亲去世时,是他亲手给穿上的寿衣寿鞋。正是这种白胶底布鞋!
“难道不止老孙头...”他喃喃自语,冷汗顺着脊梁骨流下。
李秀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你惹的祸!”
张寿财心烦意乱,骂道:“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他按照神婆的吩咐,把符咒贴好,又准备了一桌酒菜。天黑后,他硬着头皮提着食盒去了后山老坟场。
月光下的坟场阴森恐怖,墓碑如牙齿般参差不齐。张寿财找到老孙头的坟,摆好酒菜,烧了纸钱,跪在地上磕头赔罪。
“孙叔,晚辈无知,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晚辈这一回...”他念念有词,声音发抖。
完成仪式,他逃也似的跑回家,一头扎进炕上,动也不想动。
“办妥了?”李秀花问。
“妥了。”张寿财答,“睡吧,明天就没事了。”
两人吹灯睡觉,也许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寿财被冷醒了。他感觉炕凉嗖嗖的,像是谁把被子掀开了。他伸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
“秀花?”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他坐起身,黑暗中隐约看见房门开着一条缝。月光从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白线。
“秀花?”他又叫了一声,下炕穿鞋。
走到门外,院子里空无一人。厨房、茅厕都找了,不见李秀花的踪影。张寿财心里发毛,深更半夜的,人能去哪?
突然,他听见院门外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他悄悄走到院门后,从门缝往外看。
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
月光下,李秀花只穿着内裤,站在路中间。她面前站着两个黑影,看不清面目,但都能看出腿脚不便,一个左腿瘸,一个右腿瘸——正是老孙头和自己的父亲!
李秀花正把一叠纸钱塞给那两个黑影,动作僵硬,眼神呆滞,像是被控制了。
张寿财吓得腿软,想冲出去又不敢。就在这时,李秀花转过身,慢慢走回院子。那两个黑影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
李秀花经过张寿财身边,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回屋上炕,倒头就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张寿财战战兢兢地跟回去,一夜无眠。
天亮后,李秀花醒来,对昨晚的事毫无记忆。张寿财不敢告诉她真相,只说没事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越来越多。厨房的碗筷会自己移动位置;夜里总能听见瘸腿的脚步声在院里徘徊;每天早上门口都会出现一双白胶底布鞋,不管扔出去多少次,第二天又会出现。
更可怕的是,李秀花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她经常对着空气说话,有时称对方“孙叔”,有时叫“爹”。她还开始做布鞋,白胶底,黑布面,一做就是一天,不吃不喝。
张寿财去找神婆,神婆却闭门不见,只让家人传话:“无能为力,自求多福。”
绝望中,张寿财想起了一个细节:老孙头和自己父亲生前是死对头,为了一块地争得你死我活,直到入土都没和解。如今两人一起回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讨公道那么简单。
第七天晚上,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张寿财被窸窣声吵醒,发现李秀花不在床上。他起身寻找,见厨房亮着灯。走过去一看,李秀花正站在灶台前,锅里煮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响。
“秀花,煮啥呢?”他问。
李秀花缓缓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只白胶底布鞋,正往锅里蘸。
“煮鞋汤,”她面无表情地说,“孙叔和爹都想喝。”
张寿财胃里一阵翻腾,冲过去一看,锅里翻滚着三四只布鞋,已经煮得烂糊,水变成一种浑浊的黑褐色,冒着怪异的气泡。
“你疯了!”他一把推开妻子,掀翻了锅。
滚烫的鞋汤洒了一地,冒出蒸汽,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
李秀花突然尖叫起来,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两个重叠的声音,一个像是老孙头,一个像是他父亲:
“不孝子!”“毁我衣食!”
她抄起菜刀向张寿财砍来,眼神疯狂。张寿财慌忙躲闪,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两人在厨房扭打起来,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最终张寿财夺下菜刀,将李秀花绑在椅子上。她还在嘶吼,声音非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张寿财瘫坐在地,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他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老孙头和自己父亲争执时,父亲推了老孙头一把,老孙头头撞在石头上,出了很多血,当时还请了村医包扎。
如今,两个死对头一起从坟里回来,是要了结这段恩怨。
天亮时分,李秀花突然清醒了,看着被绑的自己和张寿财胳膊上的伤,惊恐地问发生了什么。张寿财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也坦白了那段血腥往事。
“你得走,”他说,“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那你呢?”
“这是我爹造的孽,该由我来还。”
李秀花不肯走,但张寿财态度坚决。他解开绳子,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推着她出门。
送到村口,李秀花泪眼婆娑:“一起走吧?”
张寿财摇头:“总得有人了结这事。走吧,别再回来。”
看着李秀花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张寿财返回家中。他找出所有白胶底布鞋,堆在院子中间,浇上煤油,点燃。声泪俱下的向老孙头道歉,承诺年年清明为他举行隆重祭祀。
火焰腾空而起,黑烟滚滚。在噼啪的燃烧声中,他似乎听到两声叹息,一声如释重负,一声心有不甘。
火灭后,张寿财收拾灰烬,将其撒在后山老坟场。他在老孙头坟前磕了三个头,又在自己父亲坟前磕了三个头。
回到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院门外没有白胶底布鞋,夜里也没有瘸腿的脚步声。
一切似乎真的结束了。
但张寿财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真正结束。每当月圆之夜,他仍然会隐约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若有若无,仿佛是两个瘸腿的老人永远在寻找着什么。
而村里人发现,张寿财从此再也不穿布鞋,甚至看到别人穿白胶底布鞋都会脸色大变,绕道而行。
过了段时间,张寿财确认事情过去了,去接李秀花,李秀花眼神有些闪躲,几个月后他们有了儿子。但儿子并不像张寿财,十多年后他才知道,李秀花回娘家那段时间,经常去和村里三个伙子鬼混,天天都是三人轮流上。她也不知道儿子是谁的。都过去十多年了,张寿财也没了脾气,只能装不知道,继续清汤寡水的日子。
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只有那个关于白胶底布鞋的恐怖故事,还在乡间流传。
黄土高原依旧沉默,麦子黄了一季又一季,坟头青草枯了又荣。那些深埋地下的秘密,也许正在某个月夜,随着一双白胶底布鞋,悄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