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七姑说,五十年前失踪的老太太姓陈,是个孤寡老人。她有两副假牙,一副日常用,一副吃好东西时用。村里人最后见她时,她说要去老磨坊捡麦粒。
“老磨坊早就废了,”七姑压低声音,“后来开成了地,但有人说夜里能听见怪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磨牙。”
周朝福汗毛直竖:“您是说...”
“墙上那副是吃饭的牙,箱里那副是日常的牙,”七姑眼神幽深,“她可能不是失踪,是死在老磨坊了。现在她的牙回来找东西。”
“找啥?”秀花声音发颤。
“第三副牙。”七姑说,“陈老太太其实有三副假牙。第三副是镶金的,她当宝贝藏着,说是死后要含那副金牙下葬。”
七姑叹口气:“可能她死在磨坊时,嘴里含的是金牙。现在另外两副牙回来找第三副了。”
回家路上,周朝福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老磨坊那块地,后来包产到户分给咱家了吧?”
秀花一愣。是啊,他刚嫁来时,婆婆还没死,她记得婆婆说过老磨坊旧址是他家的玉米地。
夫妻俩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周朝福扛着铁锹去了玉米地,秀花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玉米地头有个塌了半边的石磨盘。周朝福围着磨盘转了几圈,突然用铁锹铲开磨盘旁的土。
“你干啥?”秀花问。
“七姑不是说她可能死在磨坊吗?磨坊就剩这磨盘了,要是真有什么,应该在这
周朝福挖了半天,只挖出些碎石头。秀花正要劝他放弃,铁锹突然“铛”一声碰倒了什么东西。
夫妻俩对视一眼,周朝福小心地扒开土——土里埋着个小铁盒,已经锈迹斑斑。
盒盖锈死了,周朝福用铁锹柄才撬开。盒子里没有金牙,只有一张发黄的纸,纸上用毛笔写着几行字。
秀花识字不多,周朝福念过几年书,他拿起纸,慢慢读起来:
“吾牙三副,日用的归箱,好吃的归墙,金贵的归土。若三副齐聚,磨盘转,秘密现。”
周朝福念完,和秀花面面相觑。
“归土?意思是埋在土里?”秀花问。
周朝福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在哪了!老磨坊门口有棵大槐树,后来砍了,种了核桃树,就在那儿!”说完指向核桃树
他们跑到核桃树旁,周朝福开始挖。挖了不到一尺深,铁锹又碰到了东西。
这次是个陶罐,罐口用油纸封着。周朝福小心打开罐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布包。
红布包里,果然是一副金灿灿的假牙。金底托上镶着白玉般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真漂亮...”秀花忍不住感叹。
周朝福却皱起眉头:“这金牙上好像刻着字。”
秀花凑近看,金牙的内侧确实刻着细小的字迹。周朝福眯眼看半天,勉强认出:“‘磨盘心,藏真金’...啥意思?”
夫妻俩回到磨盘处,周朝福摸索着磨盘中心。其中一块石头有些松动,他用力一扳,石头竟然移开了,露出一个小洞。
洞里放着一个更小的铜盒。周朝福取出铜盒,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妻,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男子英俊,女子秀美,两人微笑着,嘴角弧度奇妙地相似。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陈氏夫妇,磨坊为家,爱永恒。”
秀花突然明白了:“陈老太太不是孤寡老人,她有过丈夫...这磨坊是他们的家,四九年后被没收充公了,她丈夫可能被批斗死了。”
周朝福若有所思:“所以她临死前要回来这里...”
当晚,夫妻俩把三副假牙都放在磨盘上:墙头那副,箱里那副,还有金牙。
月光下,三副假牙静静躺着。突然,墙头那副“咔嗒”动了一下,接着箱里那副也“咔嗒”回应。金牙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一动不动。
秀花小声说:“它们好像在说话。”
周朝福搂住她的肩:“也许是在团聚。”
就在这时,磨盘突然发出“嘎吱”声,竟然缓缓转动起来。虽然只是转动了一点点,但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磨盘移开的地方,露出一个洞口。夫妻俩壮着胆子看去,洞里放着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日记是陈老太太写的。原来她和丈夫曾十分恩爱,丈夫被批斗死后,她给丈夫收了尸,偷偷拿了磨坊边和丈夫坟前的陶土,烧制了三副假牙的底托:一副日常用,一副吃好东西时用,一副金贵的舍不得用。
“这样他就永远在我嘴里了,”日记里写道,“我吃饭时,他陪着我;我说话时,他陪着我;我微笑时,他也在微笑。”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我快不行了,要去见他了。说感情都会被批斗的世道,我只能把我们的故事藏在磨盘下,希望有朝一日世道改变有人能发现——爱,可以有很多种形式存在。”
夫妻俩看完,久久无言。秀花的手悄悄握住了周朝福的手。
第二天,夫妻俩把三副假牙和日记一起重新埋回磨盘下。从此以后,再没有怪事发生。
有时周朝福会开玩笑:“秀花,让我看看你的牙,有没有变成金的?”
秀花就啐他:“看你个大头鬼!晚上有你看的时候!”
然后两人会不约而同地看向玉米地方向。也许世上真的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长久,比鬼神更难测。
比如爱,比如记忆,比如三副假牙共同守护的秘密。
月光照在老磨坊的废墟上,仿佛能听见细微的咔嗒声,像是两副假牙在轻轻叩击,另一副金牙静静陪伴。那声音不像恐怖,更像是一种安慰——关于永恒,关于相聚,关于爱以最奇怪的方式延续。
而周朝福和秀花的故事,也在继续。他们的牙齿会慢慢脱落,他们的笑容会渐渐皱缩,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轮回不止,爱亦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