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可那里没有眼泪,只有一层干涩的皱纹:“俺让他们走,说俺在这儿等着。他们走的那天,小石头抱着俺的腿哭,说爷爷不走,他也不走。俺狠心把他推开,让张强赶紧带他走……俺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说到这里,张老伯沉默了。风从断墙里吹进来,带着沙尘,吹得他花白的头发乱飘。他坐在门槛上,像一尊枯木雕像,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赵南也沉默着。他摸了摸怀里的银锭,那是他仅有的凡俗钱财。他想给老人一些,可又知道,这点银子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买不了水,也买不了粮,更找不到逃荒的儿子。
他只能坐在老人身边,陪着他一起望着南方。
过了好一会儿,张老伯才又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小伙子,你往南边去吗?”
赵南摇了摇头:“我往北边走,去柳林镇。”
“柳林镇啊……”张老伯念叨着这个名字,“俺去过,以前镇上有个药铺,还有个粮栈。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说不定也旱得不行了。”他顿了顿,又看着赵南,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你要是路过南边的村子,要是看到一个叫张强的汉子,三十多岁,左边眉毛上有个痣,还有个五岁的小男孩,叫小石头……你能不能帮俺问问,他们好不好?告诉他们,俺还在这儿等着他们,让他们要是能回来,就回来看看……”
“好。”赵南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遇到他们,一定告诉他们。”
张老伯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那笑容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像是一朵干枯的花终于有了一点生机:“谢谢你,小伙子……俺知道,这可能是白说,那么大的地方,哪那么容易遇到……可俺总得盼着点,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
太阳渐渐西斜,原本毒辣的阳光变得柔和了些,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废墟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赵南和张老伯的影子并排坐在门槛上,像两截沉默的木头。
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呜咽声,不知道是哪个逃荒人在哭,也不知道是风吹过断墙的声音。赵南侧耳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
他想起在青云宗时,丹堂里永远有喝不完的灵茶,药园里永远有郁郁葱葱的灵草,他随手炼制的一枚丹药,就能让凡人延年益寿。那时他总觉得,修士当以追求大道为重,凡人的生老病死,不过是天地轮回的常态。可此刻,坐在这片赤地的废墟里,听着一个老人的等待,他才真正明白,那些“常态”背后,是多少凡人的绝望与期盼。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凡人在天地之威面前,竟是如此渺小。一场旱灾,一场蝗灾,就能让一个村落化为废墟,让无数家庭流离失所。他们没有灵力可以对抗天灾,没有法器可以保护自己,只能靠双脚逃离,靠等待支撑。
“老伯,您晚饭吃什么?”赵南忽然问。
张老伯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他指了指土屋里的一个破陶罐:“罐子里还有点粗粮,煮点粥就能吃了。就是水不多了,只能少煮点。”
赵南站起身,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麦饼——这是他离开青云宗时,墨竹偷偷塞给他的,说是凡间的吃食,顶饿。他把麦饼递给张老伯:“老伯,这个您拿着,比粗粮顶饿。”
张老伯看着麦饼,咽了咽口水,却没有立刻接:“这……这是你的干粮吧?你还要赶路,俺不能要你的。”
“我还有。”赵南把麦饼塞到他手里,又把水囊递过去,“水您也拿着,我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到水源。”
张老伯握着麦饼,又握着水囊,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看着赵南,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多谢小伙子!俺……俺给你磕个头!”
赵南连忙扶住他:“老伯,使不得!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张老伯被扶起来,依旧紧紧握着麦饼和水囊,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水光:“俺……俺记着你的好。要是张强他们回来了,俺一定告诉他们,有个叫赵石的小伙子,帮过俺……”
赵南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整理了一下包裹,对张老伯说:“老伯,天快黑了,您早点进屋吧,晚上风大。”
张老伯点了点头,看着赵南转身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麦饼和水囊,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了句:“一路平安啊,小伙子。”
赵南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继续沿着村落的小路往外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龟裂的土地上,像一道浅浅的印记。
走出村落时,风里的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些。赵南抬头望了望南方,那里依旧是一片赤地,可他知道,在那片赤地的尽头,有一个老人的等待,有一个家庭的期盼。
他握紧了手里的包裹,脚步比刚才更坚定了些。他忽然明白,玄机子所说的“红尘炼心”,不是要他看透凡人的苦难,而是要他感受这份苦难,理解这份期盼——只有懂得了凡人的渺小与坚韧,才能真正明白大道的意义,才能让自己的道心,变得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