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牛,猛地冲向屋角,一把抄起那把靠在墙根、锈迹斑斑却刃口磨得雪亮的柴刀!
他甚至顾不上穿鞋,也顾不上屋里闻声探出头来的、正用浑浊忧虑眼神看着他的老娘王梅红。
“二龙?你……你干啥去?咋鞋也不穿?”老娘的声音带着颤音,满是担忧和害怕,显然也是怕极了他这个混账儿子又发疯。
张西龙喉咙发紧,鼻子酸得厉害,根本不敢看老娘那双后来会为他哭瞎的眼睛。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娘!没事!我……我去接爱凤!这就回来!”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赤着脚,挥舞着柴刀,在老娘惊愕失措的呼喊声中,疯了一样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泥土路硌得他脚心生疼,碎石草梗划破了他的脚底板,但他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同擂鼓般疯狂敲击:“快!快!快!一定要赶上!爱凤!等着我!这次我一定救你!一定不能再让你……”
他不敢去想那个后果,只是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屯子里零星几个起晚了的村民,看到张西龙这副赤脚提刀、面目狰狞、狂奔不止的模样,都吓得纷纷避让,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瞅瞅!老张家那二溜子又作啥妖呢?”
“准是又喝多了撒癔症吧?”
“啧,提溜着刀,怪吓人的,离他远点……”
这些议论,张西龙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冲进山脚林子,他沿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往上爬。
这条路,上辈子他只在给爱凤收尸的时候走过一次,那惨烈的景象,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爱凤!林爱凤!”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传出老远,惊起几只飞鸟。
没有回应。
只有山风穿过树林的呜呜声。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勒越紧。
终于,在爬上一道缓坡,快到阳坡子那片长满了蕨菜刺老芽的平缓地带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蓝底白花旧褂子的瘦弱身影,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个小铁铲,专注地在树下挖掘着。
阳光透过刚刚舒展开嫩叶的树枝,洒在她乌黑的发辫和纤细的脖颈上,勾勒出一幅安静而美好的画面。
那是他的媳妇,林爱凤!
还活生生的林爱凤!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及涌上心头,下一秒,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就在林爱凤侧前方不远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和粗重湿热的喘息声,一个庞然大物,人立着,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一身黑毛沾满了枯叶和泥土,肮脏不堪。
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小眼睛闪烁着饥饿而凶残的光,黏稠的口涎顺着嘴角滴落,露出尖利泛黄的獠牙。
胸前那月牙形的白斑,此刻看起来像是一道索命的符咒!
熊瞎子!而且是刚刚结束冬眠,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具攻击性的熊瞎子!
它显然也发现了林爱凤,鼻子用力地嗅吸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方向,对准了那个毫无察觉、依然低头挖菜的弱小身影。
林爱凤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地直起身,转过头来。
当她看清那近在咫尺的恐怖巨兽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得滚圆,手里的铁铲和小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黑熊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四肢着地,作势就要扑过去!
“操你妈的畜生!冲我来!!”
千钧一发之际!
张西龙目眦欲裂,积攒了半辈子的悔恨、绝望和此刻保护妻子的强烈意念,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如同疯虎下山,完全忘记了恐惧,挥舞着柴刀,从坡上一跃而下,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堪堪拦在了林爱凤和黑熊之间!
他赤着双脚,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手里只有一把破柴刀,面对着的是山林里最可怕的猛兽。
但他的背影,在这一刻,却如山岳般,死死地挡在了妻子身前!
林爱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时间竟忘了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
那黑熊也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了一跳,人立起来,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腥臭的气浪扑面而来!
张西龙双手紧紧握着柴刀柄,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跳得像是在敲鼓。
他知道,自己这破柴刀跟熊瞎子搏斗,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他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退!
身后就是他亏欠了一生的女人!
他死死盯着黑熊那双充满野性的小眼睛,努力回忆着上辈子在远洋船上,听那些老山林跑活的船员们吹牛时说起过的,遇到熊瞎子的土法子——不能露怯,不能转身跑,得比它更凶!
装死?
根本不顶用!
要是此时手里有把猎枪,哪怕只是一把能用的老套筒!
他就能把这头黑熊留下,给上辈子的媳妇报仇!
“来啊!畜生!老子剁了你熬油!”张西龙龇牙咧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凶狠的咆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大,更不好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人一熊,在这春天的山林里,紧张地对峙着。
风停了,鸟不叫了,连阳光似乎都变得冰冷。
张西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能闻到黑熊身上那股浓烈的腥臊恶臭,能感觉到身后林爱凤那抑制不住的、细微的颤抖。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不知道对峙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的时候,那头黑熊忽然晃动了一下巨大的脑袋,小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
或者是觉得眼前这个两脚兽有点奇怪,不太好下口?
它又发出一声低沉的、似乎带着点不耐烦的哼哧声,然后,出乎意料地,竟然缓缓地放下了前肢,四肢着地,最后瞥了张西龙一眼,居然慢悠悠地转过身,晃动着肥硕的屁股,一步三摇地,钻回了旁边的密林深处。
树叶哗哗作响,熊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被踩倒的草丛和那股子lgerg不散的腥臊气。
走了?
就这么……走了?
张西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保持着高举柴刀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确认那黑熊真的离开了,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猛地席卷而来!
“当啷”一声,柴刀脱手掉在地上。
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赶紧用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何时,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
山风吹过,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呜……呜呜……”
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张西龙猛地回过神,急忙转过身。
只见林爱凤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里充满了后怕和恐惧。
看着妻子如此模样,张西龙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安慰。
可他刚一动,林爱凤就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惊恐,竟然还带着一丝……对他深深的、习惯性的畏惧?
张西龙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在她眼里,自己恐怕比那头熊瞎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刚才那舍身相救的勇猛,或许在她看来,不过是酒鬼又一场莫名其妙的发疯前奏?
一股比刚才面对黑熊时更加深沉的无力感和苦涩,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重生改造之路,第一关,熊口救妻,看似成功了。
但第二关,赢得妻子的信任,甚至只是让她不再害怕自己……
似乎,比刀猎黑熊,还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