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燕京大学雕梁画栋的校门,门前石碑上“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的校训在晨曦中显得庄重而肃穆。
正是上课前最热闹的时候,穿着阴丹士林蓝布旗袍的女学生和穿着中山装或长衫的男学生们,三三两两,抱着书本,谈笑着穿过校门,青春的气息与古朴的校园相得益彰。
一辆黑色的斯蒂庞克轿车,像一尾沉默而危险的鱼,划破了这片宁静平和的学府氛围,稳稳地停在了离校门不远处的槐树下。
它的光洁漆面反射着晨光,与周围人力车、自行车的朴素形成了鲜明对比,瞬间吸引了所有往来学生的目光。
车门被侍从打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只穿着白色棉袜和黑色偏带布鞋的脚,轻轻落在微湿的青石板上。随后,虞颜整个人下了车。
她身上已不是那日淋雨游行的月白上衣黑裙,而是少帅府周管家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身崭新行头——一件质地精良、颜色素雅的浅藕荷色短袄,配着及踝的藏青色百褶裙,外面还体贴地罩了一件薄羊绒针织开衫。
这身装扮显然价格不菲,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文静的气质,却与她平日习惯的朴素截然不同,让她感到一丝陌生与不适。
更让她不适的是那一道道粘稠、探究、夹杂着惊讶、好奇与些许非议的目光。
那些目光从校门口、从路边、从槐树的阴影下射来,聚焦在她身上,以及她身后那辆象征权力与阶层的汽车上。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指尖微微发白。
在少帅府被软禁数日,虽然后来行动相对自由,但终究是困于高墙之内。
此刻重返熟悉的校园,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心头却压上了一块更沉重的石头——名誉的猜疑。
萧御随后也下了车。
他今日未穿戎装,一身熨帖的深灰色条纹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颀长,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凌厉,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
但他眉宇间那种久居人上的疏离与威严,却无法被便装掩盖。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屏障,将周遭的窃窃私语与喧嚣隔绝开来,也无形中将虞颜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他目光扫过虞颜略显单薄的肩膀和紧抿的嘴唇,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将那个旧书包递还给她。
两人的手指在书包带子上有瞬间的接触,虞颜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
“虞小姐,”他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清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你的书包。”
虞颜低垂着眼睑,接过书包,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多谢少帅相送,就此别过。”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萧御却上前半步,几乎是贴在她耳畔,用更低的声音快速说道:“城南警察局,换了王局长。”
虞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不解。
城南警察局正是那日镇压游行、误伤她的主要执行者。
他突然提及此事,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交代?
她怔忡地看着他,试图从他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些许信息,但那里面只有一片平静的幽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等她回应,萧御已经退后,微微颔首,随即利落地转身上车。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出两个世界。
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迅速驶离,汇入街道的车流,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汽车尾气味道,和一圈圈荡开的舆论涟漪。
周围的议论声在车子离开后,瞬间放大了数倍。
“看见没?那个就是历史系的虞颜!听说前几天游行被当官的抓走了?”
“哪是抓走啊,没看是少帅亲自送回来的?还坐小汽车,穿新衣服……”
“啧啧,真是同人不同命。咱们游行挨打挨抓,她倒好,因祸得福,攀上高枝儿了。”
“看她平时清高得很,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些或明或暗的话语,像细密的针,扎在虞颜的背上。
她挺直了脊梁,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旧书包,像抱着一面盾牌,低着头快步向校门走去。
刚踏进校门没几步,一个身影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