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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地,张翼率部屯驻,全力营建新城。
王训在此地的历练,褪去了军旅杀伐之气,整日与泥土、砖石、粮种、渠坝打交道。他跟随张翼及精通农事的文官,勘察地形、规划屯田区域、设计引黄灌溉水渠走向,监督俘虏与士兵修建营房、仓库。
这些工作繁琐具体却至关重要。他亲眼见证,一条水渠的开通能让千亩荒地变得湿润肥沃,一座粮仓的建起能安定迁徙百姓之心。他学会了计算土方、调配人力,更学会了与当地心怀忐忑的胡人小部落沟通,用盐巴和粮食换取合作而非敌对。
一次,分配筑城石料时,几名汉军小校与负责此事的胡人降官发生争执,险些动武。王训闻讯赶去,并未以势压人,而是仔细核查石料记录与分配方案,发现是沟通不畅导致的误会。他用刚学会的几句胡语夹杂手势,耐心与降官沟通,又说服汉军小校公平重新分配石料,成功化解冲突。事后张翼得知,对左右赞许:“这小子,颇有宰相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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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元四年,秋八月。
漠北郅居水支流,一处名为“白草滩”的广阔之地,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汉军主力列阵于南,军容鼎盛,杀气未敛;北面是以狐鹿姑单于为首的南匈奴王庭残部及各降部首领,人人面带惶恐、疲惫与不甘。一场决定北方未来数十年格局的盟约,即将在此签订。
刘禅虽未亲至,却全权授予姜维、关彝、张翼三人主持。杜衡、黄崇、赵昂、周胤、王训等年轻官员,皆获准立于诸将之后,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盟台高筑,太牢牺牲已备。姜维代表大汉天子,高声宣读盟约条款,声震四野:
一、南匈奴大单于率部归汉,去帝号,向大汉皇帝称臣。汉赐单于栾提狐鹿姑“归义侯”印绶,岁有赏赐,居于长安赐邸,安享富贵。
二、漠北不可无主。汉天子册封右贤王栾提浑邪为新的“南匈奴单于”,统领归降诸部,受大汉护南匈奴中郎将节制,定期朝贡,不得私扩兵马,不得与汉之敌国交通。
三、划分牧地。原南匈奴漠南河南地、朔方、云中、五原等郡故地,尽归汉治,设郡县,徙汉民,兴屯田。阴山以北、燕然山以南为南匈奴各部牧放之地,不得南逾,各部界址由汉使划定,禁止相互攻伐兼并。
四、推行“质子”与“教化”。新单于及各部首领,需遣嫡子或弟侄入长安太学,学习汉家礼仪经典。汉亦遣博士、工匠入南匈奴地,传授技术,传播教化。
五、互市通商。开放边境数处关市,汉以粮食、布帛、茶叶、农具铁器、食盐,交换南匈奴之马匹、牛羊、皮毛,税赋由汉官掌管。
六、共御外侮。若遇鲜卑、乌桓等部侵扰,南匈奴需听从中郎将调遣,出兵助汉共击之。
条款宣读完毕,场下一片寂静。这些条款既保留了南匈奴部族的基本建制与生存空间,又通过政治册封、地理分割、经济控制、文化渗透等手段,将其牢牢纳入大汉体系,恩威并施,尽显谋略。
狐鹿姑面色灰败,颤抖着手在盟约上盖下“归义侯”印绶。新任单于栾提浑邪神色复杂,既有得位之喜,亦感约束之重,最终亦躬身用印。
盟约既成,歃血为誓。杀白马、青牛以为祭,告于天地。
礼成之时,汉军阵中爆发出震天动地的“万岁”之声,声浪滚滚直冲漠北云霄。南匈奴众人多默然垂首,或茫然四顾,皆知草原旧时代自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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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约之后,各项安边事宜紧锣密鼓展开。
长安太学特辟“蕃学馆”,首批数十名南匈奴贵族子弟在汉军护送下,带着好奇、忐忑与些许屈辱,踏入这天下文教中枢。他们需从头学习汉话、文字、礼仪乃至诗书经义。太学博士们发现,这些胡儿虽文墨粗疏,却多聪慧机敏,尤善骑射博弈,若引导得法未必不能成材。杜衡因熟悉边事,被临时抽调协助管理“蕃学生”,他耐心教导,常与他们比试骑射,渐获信任。
河南地,大批来自关中、陇右的贫民与赦免罪徒,在官府组织下迁徙至此。他们按“军屯法”编制,分得土地、农具、种子,在张翼部军队保护与王训等官员协调下,开始建设新家园。汉人的村落、渠坝、田垄,逐渐出现在这片曾胡马纵横的土地上。小股归降的南匈奴部落亦被安置其间,杂居共处,虽初始难免摩擦,但在汉官调解与共同利益驱使下,渐能相安无事、互通有无。
新单于栾提浑邪在燕然山南麓的新庭帐,接见了汉廷派驻的首任护南匈奴中郎将及属官团队。赵昂、周胤等年轻面孔亦在其中,赵昂协助勘定各部草场界碑,周胤管理赏赐物资与互市账目。二人秉持公心、处事公允,渐得胡人信服。栾提浑邪虽知这是汉人笼络控制之策,但见汉廷并未苛待,反带来急需物资且助其弹压不臣部落,也渐渐安于其位。
是年冬,第一场雪落下时,漠北格局已初步底定。
长安未央宫,刘禅与诸葛亮对坐阅览北疆奏报。
“陛下,‘以夷制夷’、分而化之之策初见成效。”诸葛亮缓声道,“然胡性反复,非数十年之功难言彻底同化。后续移民实边、兴学教化、互市监管,乃至护南匈奴中郎将人选,皆需慎之又慎。”
刘禅深以为然:“相父所言极是。此非一时之功,需持之以恒。此番历练出的年轻人,杜衡沉稳、黄崇勇毅、赵昂精于地理、周胤长于数算、王训通晓民务,皆是可贵之材。可酌情擢升,令其持续参与北疆事务,假以时日必成朝廷栋梁。”
“陛下圣明。”诸葛亮微笑颔首,“治国之道在于得人。经此北伐,不仅拓土安边,更锤炼出一代新锐,此乃最大收获。”
殿外雪花纷飞,覆盖宫阙琼楼。遥远的北方,雪原之上汉家城池正在夯土筑就,屯田炊烟袅袅升起,太学诵读声中夹杂着胡音。融合与制衡的漫长道路才刚刚开始,但这个冬天,北境的烽火暂时熄灭了。肇元四年的北伐,以辉煌的军事胜利与深远的政治布局,彻底改变了东亚格局,为季汉的强盛奠定了又一块坚实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