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沧海砺剑(2 / 2)

黄权默默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知道,练出这样一支能在恶劣环境下生存和作战的精兵,远比多造十艘楼船更重要。

离开步军大营,黄权又巡视了匠作营。巨大的工棚内,炉火熊熊,锤声叮当。工匠们正在格物院博士的指导下,对现有的军械进行适应性改造:为弩弓刷上特制的清漆以防潮,为刀剑加装护手以防格挡时被竹枪滑伤,试验各种型号的开山刀和砍伐藤蔓的钩镰,甚至还在试制一种可折叠的、便于丛林携带的小型盾牌。

而在港区码头,水师的训练同样如火如荼。数艘新下水的“登陆平底沙船”正在练习抢滩和卸载。军士们练习着如何快速从较高的楼船换乘到吃水更浅的沙船,如何在颠簸的海面上保持稳定,如何在船艏板放下的瞬间,以战斗队形冲上滩头。朱然果然不在港内,据留守的副将说,他亲自带着最好的几艘哨船和最熟练的舟师,已经连续多日在外面探测航道、绘制海图、记录潮汐了。

当黄权回到临时征东将军府时,已是薄暮时分。周平将一份文书整理好呈上,其中一份密报,引起了黄权的特别注意。

这份密报来自校事府(注:可理解为汉代的情报机构)派驻福州的特派人员,代号“玄雀”。内容是关于首批潜入夷州的细作的回传信息。

“…‘丙号’小组三人,伪装成遭风浪损坏船只的商贾,于上月廿三日在夷州西岸中南段‘蛤蟆滩’附近登陆,侥幸未被巡海卫温部卒立即发现。彼处山夷部落名‘达纳’,正遭安吴堡强征粮秣,族人多有怨愤。小组试图接触,然言语不通,仅以盐帛换取些许食物,未敢深谈。观察安吴堡外围防御:木石结构,高约两丈余,设有望楼,沿海巡逻船约每日两次,间隔不定。堡墙可见多处修补痕迹,似曾遭攻击…”

“…‘丁号’小组四人,扮作采药人,乘小舟于北部‘鬼牙礁’险滩处秘密登陆,深入内陆约十里。该地山林密布,瘴气甚浓,多毒虫。遇一小股山夷猎户,发生冲突,我小组仗弩箭之利,击伤其一人后遁走。观山夷身手矫健,熟悉地形,擅用吹箭与陷阱,然装备极其简陋,铁器罕见。于高处远眺安吴堡,可见其内炊烟稀疏,码头船只停放不多,且多为中小船只,大型战舰寥寥…”

“…‘戊号’小组最为精干,共六人,由精通吴语的校事府资深探子带队,伪装成从会稽逃出的抗汉吴地遗民,于本月朔日(初一)成功接近安吴堡外围关卡,经盘查后(献上部分财物及一把铁刀),竟被放入堡内‘流民营’安置。该营位于堡垒东南角,条件恶劣,人数约千余,多为近半年逃来的吴地百姓,亦有部分被掳掠的山夷奴隶混杂其间。营内人心惶惶,缺衣少食,对卫温多有怨言,然监视甚严,动辄得咎。小组初步观察:堡内汉人(包括军士与流民)面色多菜黄,似有饥馑之虞;军士衣甲兵器新旧不一,维护状况不佳;曾目睹小规模冲突,为争夺食物,汉兵弹压手段残酷。卫温自称‘夷州王’,深居简出,其副手诸葛直常现身处理政务,看似更为务实。小组正试图寻找机会,接触对卫温统治不满者,或可策反…”

黄权仔细阅读着每一份简报,时而蹙眉,时而沉吟。信息虽琐碎,却极为宝贵,逐步印证并丰富了他们对夷州现状的判断:卫温集团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与土着关系紧张,物资匮乏。但其据险而守,且拥有数千经历过战阵的老兵,绝非可轻易击破的乌合之众。夷州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山夷的敌意,同样是巨大的挑战。

“传令给‘玄雀’,”黄权沉吟片刻后下令,“嘉奖各小组,令其继续潜伏,安全第一。尤其‘戊号’小组,令其谨慎行事,暂以收集情报、摸清人员分布、物资仓库、兵力换防规律为主,非必要不进行策反,以免暴露。另,通知格物营,根据‘丁号’小组带回的瘴气、毒虫描述,加紧改良防护药物。命匠作营,参照山夷武器,试制更易携带防御的轻便护颈、护臂。”

“诺!”周平记录,迟疑了一下,又问:“将军,是否需加派细作?尤其熟悉夷州土语之人?”

黄权摇头:“物色这样的人选需要时间,仓促派去反而易露马脚。现有情报已足够我们调整备战方略。当前首要,仍是练好兵、造好船、备足物资。待时机成熟,大军压境,方是雷霆万钧之势。”

夜深人静,将军府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黄权与刚刚披着满身风尘归来的朱然,对着墙上那幅正在不断补充细节的夷州西岸海陆地图,低声商讨。

朱然明显黑了瘦了,但眼神异常明亮,他指着地图上几处新标注的点:“…这里,‘黑水沟’(今台湾海峡部分海域)流速比预想更快,暗礁亦多,大船队夜间通过需格外谨慎…此处海湾,水下有沙洲,大潮时方可通行平底沙船,需算准时辰…安吴堡正面滩头开阔,但硬度过高,不利我军迅速挖掘工事,易遭反击…反倒是其南北两侧数里外,有几处小海湾,岸势较陡,防守相对薄弱,或可作为奇兵登陆之地…”

他又拿出一卷粗糙的树皮纸,上面是用炭笔绘制的歪歪扭扭的图案:“这是从几个老渔民那里重金购得的‘山夷图腾’,据说是不同部落的标记。或许…日后与土着打交道,或用得上。”

黄权仔细听着,不时发问。两位老将,一位沉稳持重,一位经验丰富,虽分属旧敌,此刻却为了同一目标,殚精竭虑。

“根据最新情报,卫温内部确如陛下所料,并非铁板一块。”黄权将“戊号”小组的信息告知朱然,“或许,攻心之计,可提前谋划。”

朱然目光微闪,沉吟道:“卫温刚愎自用,手段酷烈,必失人心。然其积威尚在,普通军士百姓敢怒不敢言。若要策反,须找到有分量且心怀异志者。诸葛直…此人我知之,颇有权谋,并非一味愚忠之辈。当年浮海求夷州,实乃孙权欲转移内部矛盾、消耗非嫡系兵力之举,卫温与诸葛直皆非孙权核心心腹,或心存怨望。今困守孤岛,前途渺茫,或可…从其处寻得突破口?”

“此事需从长计议,万分谨慎。”黄权沉声道,“‘玄雀’正在设法。我等需做好准备,一旦时机成熟,或可里应外合。”

两人又商讨了许久,直至深夜。窗外,春雨渐沥,敲打着屋檐,仿佛无尽的战鼓前奏。

而在侯官城的某个角落,格物院的临时工棚内,依旧灯火通明。墨家出身的墨衡博士(注:《强汉之墨色如血》第一卷中出现人物,精通机关术)正带着几名弟子,对着一具刚刚制作完成的“夷州地形沙盘”凝神思索。沙盘根据海商传言、旧图册以及细作零星回报拼凑而成,虽粗糙,却已能大致显现出夷州西岸的山川走势、主要河流及安吴堡的位置。

“博士,您看这里,”一名年轻弟子指着安吴堡后方的山脉,“若细作回报无误,卫温的铁料来源极可能在这片区域。若能派奇兵迂回至此,断其矿源,则其军械补充必难以为继!”

墨衡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想法甚好。然丛林密布,如何穿越?又如何找到具体矿点?需有熟悉当地地形之向导…或许,可从被掳山夷奴隶处想办法…”

另一侧,几位医药博士正在小心地称量、研磨药材,配制着各种颜色的药粉和药膏。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药味。他们根据南方瘴疠之地的验方,结合新了解到的夷州情况,试图研制出更有效的防治药物。

“藿香、佩兰、苍术、雄黄…比例还需调整…”

“此味‘断肠草’毒性猛烈,或许可少量用于箭镞,但需格外小心,解药研制更要跟上…”

“博士,您看这份‘丁号’小组带回的毒藤样本,其汁液确能使伤口迅速溃烂…”

更远处,匠作营的大匠们,则对着几张刚刚由霍峻山地营送来的“需求清单”发愁。

“要求盾牌轻便至五斤以下,还要能抵挡竹枪突刺…这…”

“这种开山刀,要求一刀能砍断碗口粗的藤蔓,刀刃还不能崩口…需用百炼钢夹熟铁之法…”

“还有这…丛林用高帮防滑靴…还要防水…”

抱怨归抱怨,工匠们还是很快投入了热烈的讨论和试验中。格物院提供的新技术、新工具,给了他们实现这些“苛刻”要求的可能。

雨夜中,侯官城内外,无数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忙碌着。从运筹帷幄的将帅,到泥泞中操练的士兵;从乘风破浪的舟师,到深夜绘图的细作;从打铁锻刀的工匠,到捣药炼丹的医者…战争的机器已然全面开动,每一个齿轮都在精准地咬合、转动。

肇元元年的这个冬天,福州之地,没有花香,只有铁与血的味道;没有诗意,只有砺剑的铿锵。跨越波涛的利剑正在缓缓铸就,只待那一声令下,便将劈开混沌,直指化外孤岛。

而遥远的夷州,安吴堡的“夷州王”卫温,或许仍在做着割据一方的迷梦,浑然不知,一场精心策划、旨在彻底终结其野望的风暴,正在海峡对岸加速凝聚。

山岚血泪,终将迎来大汉的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