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沧海砺剑(1 / 2)

赤帜高悬闽江口,楼船夜雨砺吴钩。

云樯暗度夷州月,细作潜窥安吴谋。

山岚毒瘴试金甲,海道风涛验玉筹。

莫道化外无王命,且看汉家新貔貅。

公元237年,肇元元年冬,福州治所侯官(今福州)。

闽江口外,海天相接处泛着鱼肚白,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与寒意,掠过正在迅速扩建的侯官军港。晨雾弥漫中,连绵的号子声、夯土声、锯木声、金属敲击声已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将春日的清晨搅得沸腾如火。

自去岁秋末长安温室殿定策,任命黄权为征东将军、朱然为平海将军,总揽征夷州事宜以来,这座东南沿海的古老港邑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蜕变为一座庞大的战争机器与前进基地。

江岸两侧,原本稀疏的民舍、渔村已被大片新辟的营区、匠作区、仓廪区所取代。数以万计的军士、工匠、民夫如同忙碌的工蚁,在其间穿梭不息。一座座高耸的船台上,龙骨已然铺设,工匠们正冒着细雨,抢赶工期,要将更多的海鹘、艨艟、乃至新设计的“登陆平底沙船”送入水中。更远处,新辟的校场上,杀声震天,来自江东、荆州、交州等地精选的兵士,正顶着潮湿闷热的天气,操练着全新的战法。

一身戎装、未披甲胄的征东将军黄权,在数名将领及文吏的簇拥下,立于港区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花白的须发被海风拂动,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他年逾六旬,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久镇东南的经历,让他对这片土地与海洋有着深刻的认知。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一卷刚由快马送来的尚书省行文,上面盖着蒋琬的印信,核准了又一批粮秣、药材及军械的调拨。

“伯瞻(马岱字)都督从昌黎调来的三千幽州突骑已抵达延平(今南平),正在适应南方气候。格物院派遣的医药、匠作博士及弟子共五十七人,三日前已入驻港区南侧的‘格物营’。”身旁,一名中年文吏——黄权的幕僚主簿周平(注:此为《强汉之墨色如血》第一卷中出现人物,原为蜀中吏员,后随军东征),熟练地汇报着各项事宜,“只是,户部转来的第二批铜铁料,因赣江春汛,船队受阻,恐要迟滞旬日。”

黄权微微颔首,神色平静:“给蒋仆射去文,陈明情况,请其协调豫章、庐陵二郡,加派纤夫,务必按期送达。军械打造,一日不可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另,传令给格物营的墨博士,其所请的‘防瘴疠药囊’及‘驱虫药粉’,所需药材若本地采买不足,可立即行文交州都督府求助,不惜代价,优先配给侦候及先发部队。”

“诺!”周平迅速记录。

“朱将军何在?”黄权问道。

“平海将军一早已乘哨船出海,说是要亲验‘牵星板’与‘重锤测深’之法在阴雨天的成效,并勘察外围岛屿可能的集结锚地。”回话的是黄权的副将,虎贲中郎将张巍(注:此为新人物,原荆州军中层将领,以沉稳着称)。

黄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朱然降汉后获封“归义将军”,虽显荣耀,实则处境微妙。此番被任命为征夷副将,无疑是其证明忠诚与价值的关键一役。月余相处,黄权对此人之能有了更深了解:精通水战,熟悉吴地旧部(包括可能逃至夷州的卫温所部),且做事极为勤勉务实,事事亲力亲亲为。有他负责水师操演、水文探测及登陆细节,黄权省心不少。

“走,去步军大营。”黄权走下高台,“看看伯约推荐来的那位‘山地营’都尉,把兵练得如何了。”

校场位于侯官城西侧一片依山傍水的开阔地。与港区的喧嚣不同,这里的气氛更为肃杀。数千名精选出的军士,并未穿着厚重的札甲,而是换上了轻便的皮甲或浸过桐油的布甲,甚至不少人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在泥泞与障碍间穿梭腾挪,进行着近乎残酷的训练。

场地被刻意改造过,模拟着夷州可能遇到的复杂环境:泥泞的沼泽、模拟陡坡的土墙、纵横交错的壕沟、低矮需要匍匐通过的藤蔓区,甚至还有一片引入了闽地毒蚊的区域,用以锻炼军士的忍耐力。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泥腥和草药的混合气味。

负责操练的,正是姜维从陇西、南中等地边军中特意挑选、派遣而来的精锐军官。为首的都尉,名唤霍峻(注:此为新人物,取其名,非历史上之霍峻。设定为南中军中擅长山地林战的骁将,三十余岁,面色黝黑,目光如电),此刻正站在一处高台上,冷冷地注视着下方。

“快!再快!没吃饱饭吗?夷州的山夷可不会等你磨蹭!”

“第三队!注意侧翼!林子里随时可能射来毒箭!盾牌是摆设吗?”

“弓手!仰角再高三分!目标是树冠后的敌人,不是天上的鸟!”

“医护兵!抬下去!中暑的灌藿香正气散,扭伤的按格物院发的手册处置!”

他的吼声沙哑却极具穿透力,不时亲自跳下高台,示范如何用短刃格开模拟的竹枪,如何利用地形快速逼近敌人,如何辨识常见的毒虫并迅速处理。

黄权一行人悄然来到校场边缘,并未打扰。看着军士们在泥水中翻滚,与陪练的同袍用未开刃的武器进行激烈对抗,甚至有人因体力不支或模拟中毒而倒下被迅速抬走,周平不禁微微蹙眉:“将军,如此练法,是否太过酷烈?未至夷州,恐折损过多。”

黄权尚未回答,旁边的张巍却道:“周主簿有所不知。夷州瘴疠毒虫遍布,山高林密,山夷骁勇善匿,惯用毒箭陷阱。若平素不经历练,仓促上阵,十成战力恐去七成。霍都尉此法,看似酷烈,实则是保全更多人性命的正道。昔年诸葛丞相征南中,亦曾‘攻心为上’,然军士适应性操练,从未松懈。”

黄权颔首:“伯约荐人,必有其因。观此练法,深得山林战之三昧。传令,霍峻所部山地营,一切所需,优先供给。其所需之特殊装备——如药囊、解毒散、轻便弩、开山刀、防滑草鞋等,着格物营与匠作营全力配合打造,不得有误。”

正说着,场中一阵骚动。只见一队士兵正在进行模拟登陆后的滩头突击。他们从模拟船舷的跳板跃下,涉过齐腰深的“海水”(其实是引入的江水),迅速冲向滩头,却突然遭遇了预设的“陷阱区”——地面上突然弹起削尖的竹签,绊马索突起,还有模拟毒箭的弩机从隐蔽处射击(箭矢去镞,包着石灰粉)。

冲在前面的几名军士顿时“伤亡”惨重,身上沾满白点,或被竹签、绳索绊倒。负责指挥的队率显然慌了神,指令混乱,整个小队进退失据。

高台上的霍峻脸色一沉,猛地吹响竹哨,怒吼道:“停!全体都有!集合!”

他大步走到那灰头土脸的小队面前,目光如刀刮过每一个人:“告诉我,登陆第一要务是什么?”

队率喘着气,羞愧地低头:“迅……迅速抢占滩头,建立阵地……”

“放屁!”霍峻厉声打断,“是活着!活着踏上滩头!你们的眼睛长在哪里?只会往前冲?脚下呢?两侧呢?树木、礁石后面呢?侦察兵是干什么吃的?!全队都有,因指挥官失职,导致小队‘全军覆没’,罚绕校场负重奔跑二十圈!队率额外负责清洗全营今晚的厕桶!”

惩罚严苛,无人敢有异议。那队率面色惨白,咬牙领罚。

霍峻这才转向全体受训官兵,声音隆隆:“都给我记住!夷州不是中原战场,你们的敌人不只会站在对面跟你们对砍!他们藏在树林里,躲在水底下,甚至把陷阱埋在你们必经的路上!一根毒刺,一条毒蛇,就可能要了你们的命!从今天起,都把你们那套阵战冲锋的念头给我收起来!在这里,学的是怎么活下来,怎么让敌人死!眼神要毒,脚步要轻,耳朵要灵,下手要狠!明白没有?!”

“明白!”数千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