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详细描述道:“乌孙骑兵几乎全是轻骑!弓马娴熟到了骨子里!孩童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如同呼吸般自然。他们不尚重甲,追求极致的速度与机动性。其战术如同狼群,聚散无常,来去如风!擅长使用套索与飞石索,能在疾驰中精准套取敌骑脖颈或战马前蹄,使其瞬间失去战力!更令人头疼的是其‘车轮箭阵’——数千轻骑环绕敌阵外围高速奔驰,轮番抛射箭雨,如同永不停止的车轮,直至将敌人拖垮、射杀殆尽!其王猎骄靡,乃真正的草原枭雄,老谋深算,深谙平衡之道!他游走于汉、匈两大强权之间,左右逢源,待价而沽。汉强则助汉击匈,匈强则助匈扰汉,只为从夹缝中获取最大利益,维持其草原霸主地位。乌孙,兵多将广,疆域辽阔,乃西域最大的变数!得其助力,事半功倍;若其倒向匈奴,则西进之路,将成荆棘之途!”
萨鲁曼的语速越来越快,刀尖在粗糙的地图上不断跳跃,将一个个西域强国的面貌清晰地勾勒出来:
于阗:刀尖点在于阗河畔的标注点。“盛产美玉,温润如脂,其国以此为根基,颇为富庶。国力中等,带甲约一万五千。其步卒善用长矛大盾,结阵稳固,尤擅守城。信奉佛教,庙宇众多,僧侣地位尊崇,民风相对温和忍让。然其地处塔里木南缘,常受疏勒欺压,被迫向其纳贡称臣。其王尉迟胜,性情较为懦弱,常寄希望于大国调停以自保。”
鄯善(楼兰):刀尖划过罗布泊西岸。“地处罗布泊之滨,丝路要冲,扼守玉门关外门户!其国都扜泥城(楼兰故城),乃东西商旅必经之地。国力不强,人口不过数万,控弦之士不足八千。然其位置太过关键,夹在汉匈两大势力之间,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摇摆不定。其兵种颇有特色,善用骆驼!在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骆驼骑兵行动迅捷,耐力极佳,尤其擅长沙漠袭扰和长途奔袭。其王尝归(楼兰王名),乃典型的墙头草,今日献媚于汉,明日就可能倒向匈奴,一切只为生存。”
车师前、后部:刀尖重重戳在吐鲁番盆地的两个点上。“位于吐鲁番盆地,扼守天山南北通道(即后世着名的‘车师古道’)。地势险要,多依山而建的坚固堡垒。其兵擅长依山据守,利用滚木礌石、弓箭毒镖,据险而守!其骑兵则多与匈奴右贤王部勾结,充当其向导和劫掠的急先锋,熟悉天山南北小路,行踪诡秘。车师前王与后王素来不和,彼此攻伐,更易被外部势力分化利用。”
焉耆:刀尖指向博斯腾湖畔。“水草丰美之地,开都河滋养绿洲。其骑兵亦颇有实力,约五千骑,战术受龟兹影响较大,擅长轻骑游射。然其国小力弱,常受强邻龟兹钳制,也常受匈奴胁迫,难以自主。”
莎车、尉头、温宿、姑墨等小国:刀尖快速掠过地图南缘和西缘的几个小点。“依附于疏勒或龟兹,兵微将寡,常被宗主国征发随军作战,充当炮灰或辅兵。其王更迭频繁,朝秦暮楚,不足为虑,唯需警惕其作为疏勒、龟兹耳目。”
“至于匈奴!”萨鲁曼的刀尖最终狠狠戳在代表北方草原的空白处,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敌人钉死,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与深深的忌惮,“他们才是西域最大的阴影!单于庭虽远在漠北龙城,然其伸向西域的毒爪——右贤王部,常驻蒲类海(巴里坤湖)一带,控弦铁骑不下三万!皆是百战精锐!”
他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匈奴骑兵,凶悍野蛮,来去如风,劫掠如火!他们不事生产,以战养战,视屠城灭族为寻常!其骑射冠绝天下,能在马背上开强弓,射重箭,箭矢如飞蝗!冲锋时悍不畏死,如同狂潮!更可怕的是其‘响箭’为号,指挥如臂使指,聚散无常!西域诸国,除乌孙外,莫不深受其害!或如龟兹般被迫纳贡,甘为爪牙;或如楼兰、车师般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稍有不从,便是灭顶之灾!龟兹逆贼库车,正是抱紧了匈奴右贤王的大腿,献上我父王的人头与龟兹的财富,才得以弑兄篡位,坐稳那染血的王座!匈奴,乃西域万恶之源!不斩断其伸入西域的魔爪,西域永无宁日!”
萨鲁曼猛地转过身,因激动、酒意和对故国的刻骨仇恨而脸色通红如血,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月下发出最后的咆哮:“陛下!西域非无强国,然皆各怀鬼胎,内斗不休!乌孙坐大而首鼠两端,疏勒称雄却困于群山,龟兹依附匈奴甘为鹰犬,大宛唯利是图毫无信义!其余小国,更是朝秦暮楚,随风摇摆!此等局面,看似混乱,实乃天赐陛下西顾之良机!”
他一步跨到地图前,银刀如闪电般再次钉在龟兹的位置上,刀尖因用力而微微弯曲:“当以雷霆万钧之势,先拔除匈奴钉在西域最毒的那颗钉子——龟兹!断匈奴右臂!此乃关键之关键!”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重建功勋的狂热,“龟兹逆贼库车,弑君篡位,民心未附!其倚仗者,无非匈奴与金帐卫!陛下若遣一智勇双全之上将,统精兵出玉门,联合与龟兹有血仇之焉耆、受其压迫之于阗,再许以重利结好乌孙,使其至少保持中立!大军直扑延城!以雷霆手段击溃其城外野战之师,尤其是那支效忠库车的金帐卫!则延城指日可下!库车授首,龟兹可定!”
刀尖随即划过地图,指向疏勒:“再以龟兹为根基,恩威并施!对疏勒,当示之以威!陛下坐拥龟兹,控北道咽喉,屯重兵于其侧翼,再遣使严词斥责阿摩支往日跋扈,迫其臣服纳贡,开放商路!若其冥顽不灵……”萨鲁曼眼中寒光一闪,“则可联合大宛(许以商路重利),甚至暗中支持疏勒国内不满阿摩支暴政之贵族,东西夹击!疏勒虽强,然其步卒难抵我铁骑于平原,其磐石营再强,亦难挡陛下大军压境、多路并进!”
他的刀尖最后重重顿在代表整个西域的广袤区域:“慑服龟兹、疏勒,再以丝路商税之巨利、大汉天威之赫赫,广布恩信于诸国!则于阗、楼兰、车师等小国,必将望风归附!乌孙猎骄靡,老奸巨猾,见大势已去,必主动遣使结好!大宛毋寡,唯利是图,商路畅通对其有百利,亦不足为患!如此,西域三十六国,可传檄而定!丝路黄金商道,尽归大汉掌握!”
萨鲁曼猛地将银刀掷于矮几之上,发出“夺”的一声闷响!他双手撑住桌面,因极度的亢奋和用力而指节发白,粗重地喘息着,目光却如同最炽热的烙铁,死死地焊在刘禅脸上,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诱惑:“陛下!届时,西域骏马将如潮水般涌入关中,精铁矿石将堆满汉中武库,黄金美玉、香料毛皮将充盈陛下内帑国库!何愁北伐无资?何惧曹魏不灭?!萨鲁曼不才,愿为陛下马前卒,向导大军,踏平龟兹,诛杀库车,以雪国仇家恨!更愿以此身所学,助陛下永镇西域,开万世太平!”
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激情,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强行压抑。静室内,只剩下炉火噼啪的爆响和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汗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在凝重的空气中。墙上那张简陋的地图,在萨鲁曼狂热的描述和刀尖的戳点下,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充满金戈铁马、财富诱惑与血腥复仇的巨大棋盘。
刘禅缓缓端起酒杯,指尖感受着粗陶杯壁的冰凉。他没有喝,深邃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炉火,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土墙,投向了那万里之外的黄沙瀚海、巍峨雪山、绿洲城邦与奔驰的骑影。萨鲁曼描绘的画面——龟兹金帐卫铁蹄踏起的烟尘,疏勒磐石营滚落的巨石,乌孙轻骑如狼群般的呼啸,大宛汗血宝马卷起的狂风,楼兰沙漠边缘孤独的驼队,以及那被斩断右臂后匈奴单于庭可能发出的愤怒咆哮——如同最绚丽也最危险的海市蜃楼,在他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西域……龟兹……匈奴右贤王……丝路财源……
北伐的号角尚在秦岭陇山间回荡,陇右的烽烟未曾熄灭,一个更加辽阔、更加充满致命诱惑与无尽可能性的西方世界,却已在这蜀地养马场寒冷的冬夜,伴随着一个落魄王子泣血般的嘶吼与一把掷出的银刀,猝不及防地、无比清晰地撞入了蜀汉帝国年轻皇帝的视野和野心之中。
窗外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呼啸着掠过屋顶,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远方的战鼓在隐隐擂动。
刘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杯边缘,眼神在炉火的映照下变幻不定,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潭般的幽暗。他抬起头,看向因极度期待而身体微微颤抖、眼中血丝密布的萨鲁曼,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的弧度,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命运之锤敲下的定音:
“王子所言……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令朕……茅塞顿开。这西域的风沙,”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摇曳着火光的简陋地图,一字一句道,“看来,再过些时日,该让它……吹进我未央宫的殿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