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洛阳城,褪去了昔日帝京的荣光,浸染着一层血色残阳的悲怆与肃杀。宫阙虽在,朱漆却已斑驳,檐角兽吻积着灰霾,唯有往来巡弋的羌兵身上冷硬的铁甲,折射出令人心寒的光泽,提醒着人们此地已易主。
姚襄独立于南宫高台之上,凭栏远眺。秋风卷起他征袍的一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脚下这座他费尽心机、甚至背负“不忠不孝”骂名才夺取的雄城,此刻却仿佛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西府那篇《讨姚襄檄》的威力,远超他的预期。那一个个“背父叛国”、“不忠不孝”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仅在建康、在姑孰流传,更随着商旅、细作,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洛阳,甚至传入他的军中。他能感觉到,那些原本敬畏他的目光,如今掺杂了太多别样的东西——怀疑、轻蔑,甚至隐隐的恐惧。征粮的官吏回报,以往尚可勉强维持的坞堡,如今多以各种借口推诿;募兵的告示前,应者寥寥,再无昔日羌胡勇士争相来投的盛况。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军中的暗流。麾下羌将固然勇悍,但劫掠成性,与那些迫于形势归附的晋人降将摩擦日深。昨日甚至为了一批战利品的分配,两部人马险些火并。他虽以雷霆手段压下,但裂痕已然产生。
“桓温……”姚襄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手紧紧攥住冰凉的玉石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姑孰方向的探马流星般传来消息:西府大军调动频繁,粮草辎重络绎于途,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一日重过一日。他仿佛能听到那震天的操练声和金属的铿锵之音,正一步步逼近。
一名心腹谋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低声道:“将军,各部将领已至偏殿等候。”
姚襄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硬:“走。”
偏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羌族将领兀自愤愤不平,晋人降将则大多面露忧惧。
“将军!”一员羌族猛将率先嚷道,“晋狗檄文污蔑,实在可恨!末将请命,率一支精骑,夜袭姑孰大营,割了那桓温的头颅来见您!”
“胡闹!”一名晋人出身的参军立刻反驳,“姑孰壁垒森严,桓温用兵老辣,岂是儿戏?轻兵冒进,无异自投罗网!”
“那你说如何?难道就困守这孤城,等着桓温打上门来吗?”
殿内顿时争吵起来。
姚襄猛地一拍案几,声响不大,却瞬间让所有人噤声。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沙哑:“困守?自然是死路一条。”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桓温挟雷霆之势而来,更兼檄文蛊惑,人心浮动。我军虽勇,然内外交困,久守必失。”
“那……将军之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姚襄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要穿透殿墙,望见那遥远的关中。“如今之势,唯有行险一搏,驱虎吞狼。”
谋士适时接口,声音压得更低:“将军,关中苻坚,新登帝位,素有雄略,慕华夏之风。其丞相王猛,更是王佐之才,整顿内政,国力日升。若我等……许以重利,譬如,这洛阳故都,乃至司州之地,请其发兵共击桓温。苻坚年少气盛,王猛纵有远见,也未必能抵此诱惑。届时,秦晋相争于中原,我军或可坐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再收渔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