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雾,洒在依旧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一名身着青色小吏服饰的官府差役,手持一份公文,踏着露水,精准地找到了陆昶所居的竹篱小院。
“陆昶陆郎君可在?”差役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阿罗正在院中晾晒衣物,闻声吓了一跳,慌忙在围裙上擦干手,小跑着去开门。见到官差,她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怯生生地道:“在…在的,官爷请进。”
陆昶已闻声从屋内走出,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靛青深衣,神色平静,对着差役拱手一礼:“在下便是陆昶。不知差大哥有何见教?”
那差役见陆昶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连忙换上一副恭敬笑脸,双手将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递上:“恭喜陆郎君,贺喜陆郎君!卑职是吏部考功司的差人,特来为您送达‘秘书省着作佐郎’的告身文书!郎君年少有为,获评上中高品,实乃吾辈楷模!”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奉承,在这清寂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
阿罗在一旁听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卷公文,又看看自家郎君,脸上涌现出巨大的喜悦。
陆昶双手接过那卷颇为沉甸的文书。帛纸细腻,印章鲜红,上面清晰地写着他的姓名、籍贯、以及“依制评定为上中品第,授秘书省着作佐郎”的字样。这薄薄的一卷,是无数寒门士子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梦想,是通往权力阶层的敲门砖。
然而,陆昶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反而让他心中更加清明。
“秘书省着作佐郎…”他心中默念这个官职名称。听起来清贵,实则只是个**“起家官”**,一个依据品第授予的**资格和名义上的头衔**。**东晋官制,“授官”与“任职”分离。**得了这个告身,并不意味着他明天就能去秘书省点卯上班。他只是获得了“候选”的资格,真正要等到实授职事,还需要经过吏部复杂的**铨选过程**——考量家世、年资、空缺、乃至各方势力的博弈。这个过程,可能长达数月,甚至数年。此谓**“待选”**。
而这“待选”期,恰恰是最为凶险的。昨日堂上的风光,此刻已化为悬顶的利剑。他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寒门士子,而是一块骤然暴露在阳光下的肥肉,吸引着各方饿狼的垂涎。王家的嫉恨绝不会消失,只会转化为更阴损的算计;司马昱的“赏识”意味着更多的利用和试探;谢家的维护有其限度;桓温的西府更是在远处冷眼旁观,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这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陆昶在心中冷静地告诫自己。荣耀的背后,是更深重的责任与更叵测的危机。他手握的不是坦途的通行证,而是一张驶入惊涛骇浪的船票。
“多谢差大哥。”陆昶收敛心神,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几枚大钱,作为脚程钱递给差役,态度谦和却疏离。
差役接过钱,笑容更盛,又说了许多恭维话,方才告辞离去。
院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小院内,只剩下陆昶和阿罗,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告身。
“郎君!太好了!您真的做官了!”阿罗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小跑到陆昶面前,仰着脸,眼眶都有些发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郎君是有大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