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金福堂起身告辞。金淑珍道:“玉林,送爹爹回去。”佟玉林忙下地伺候岳丈穿鞋。众人送至大门外,看着玉林陪着金福堂稳健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东街尽头。
折回院内,佟二爷对佟玉武吩咐:“玉武,把前院西屋炕烧热乎了,拾掇干净,让你大伯和怀印住。”众人回到东屋,佟二爷又道:“老二家的,沏壶酽茶来。”佟玉姑忙起身:“她们吃饭呢,我去吧。”二婶傅文按住她:“你不熟,我去。”转身去了灶房。
屋里一时安静。佟玉姑望向二叔,带着晚辈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二叔,我原先那位二婶……是怎么去的?您真是有福气,又娶了这么年轻漂亮的二婶。”话问得轻巧,目光却紧紧锁在佟二爷脸上。
佟二爷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几分,捻着烟锅的手指顿住。他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岁月的钝痛:“唉……别提了。那年你们前脚走,后脚第二年,你原先的二婶生你三弟……月子里看着都好好的,眼瞅着快满月了,也就二十六七天头上……突然发了高热……”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请人看了,说是产后受了邪风,得了‘月子病’……”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白日里的喧嚣与此刻的静默形成鲜明对比,死亡的阴影即使在团聚的温暖中也悄然弥散,提醒着生命无常。
夜深了。
浓重的夜色如墨汁般浸染了佟家大院,白日里的热闹彻底沉入寂静。前院西屋的炕已烧得温热,章怀印歇下了。
而东屋的炕头上,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佟文梁、佟文栋和佟玉姑三人身上跳跃,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幅沉默而心事重重的皮影戏。
佟玉姑坐在暖炕上,身体却微微发冷。她终于卸下了白日的强颜欢笑,将积压心底的苦楚和盘托出。声音低沉而破碎,讲述着丈夫赛音的猝然离世,公婆如何狠心夺走了她唯一的骨肉,万念俱灰之下,她才不得不踏上这千里归乡之路。
佟文栋听着,眼中是深切的痛惜;佟文梁则眉头紧锁,烟锅里的火光随着他沉重的呼吸明明灭灭。
佟文梁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覆在侄女冰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语气是斩钉截铁的承诺:“孩子,别怕!到了家,天塌下来有二叔和你阿玛顶着!往后,佟家就是你一辈子的倚仗,再没人能欺你半分!”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未来。佟文栋看着侄女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温言道:“玉姑,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得有个打算。”
佟玉姑茫然地摇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迷雾:“阿玛,二叔……我心里头乱得很,真不知该咋办。”
这时,佟文梁磕了磕烟锅,目光锐利地看向侄女,单刀直入:“玉姑,你跟二叔透个底,这一路跟章怀印处下来,你觉得这人……咋样?”
佟玉姑心头猛地一跳,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崎岖山路上他伸来的有力臂膀,风雪交加时他默默挡在前面的背影,生病时他彻夜不眠的守候……一股暖流冲散了心头的寒意。她垂下眼睑,声音轻而坚定:“二叔,怀印……是个顶好顶实诚的人。这一路……多亏了他,事事想得周全,处处护着我……没有他,我怕是走不到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