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狂吠的大狗竟似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呜咽一声,瞬间收声,犬坐原地,尾巴紧夹。但那双狗眼,依旧死死盯在章怀印身上,喉间压抑着持续不断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噜”声,仿佛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侵入领地的洪荒猛兽。
佟二爷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章怀印瞬间绷紧的侧脸,面上却纹丝不动,仿佛那畜生的异常反应再平常不过。他只平淡地吐出两个字:“进屋。”率先迈步走向正房东屋。然而,那黄狗搅动铁链的哗啦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低沉呜咽,如同冰冷的墨汁,无声地浸染了这初见的亲热,给即将展开的“归家”蒙上了一层厚重而诡谲的阴影。
那窗户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阴影。
佟玉姑笑容温婉,打破沉默:“二叔,俩妹妹都叫什么名儿?出落得这般水灵。”
未等二爷开口,挨着她的姑娘便脆生生道:“玉兰,十六了。”
另一个也不甘落后:“玉花,十四!”
佟玉姑赞道:“兰花,好名字!一听就是聪明灵秀的姑娘,定是二婶的功劳。”二婶傅文抿嘴笑。
佟二爷接口:“自然,人家的心肝肉嘛。”
玉姑笑道:“也是二叔您贴心的小棉袄啊!”
佟二爷闻言,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屋内的气氛似乎松快了些。
笑声稍歇,佟二爷开始分派:“老二家的,去柜上支点钱,上街买两条鲤鱼,顺道把你爹请来,我们老哥俩叙叙旧,喝两盅。”
金淑珍应声而起。傅文也忙下炕,婆媳俩进了东里屋。只听钥匙轻响,描金柜开启,钱匣抽动,金淑珍接了钱匆匆离去。
“玉武,老大家的,”佟二爷接着吩咐,“把那两只光吃食不下蛋的鸡挑一只肥的宰了,炖上榛蘑,再拾掇几个下酒菜。”
玉武两口子笑着应下,与章怀印、玉姑点头示意后也出去了。佟玉林起身告退。炕上俩妹妹互相挤挤眼,俏皮地对章怀印做了个鬼脸,嬉笑着推搡跑出屋。佟二爷对着女儿背影笑骂:“没个正形!”
屋里剩下几人,话题便转到关内关外的离别与重逢。佟玉姑诉说着路途艰辛,眼中隐有泪光。
佟二爷沉默听着,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偶尔问上一两句,目光却时不时落在略显拘谨的章怀印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院中早已热闹非凡。关洪兰撒玉米诱鸡,鸡却机灵得很,一把没抓着。佟玉武拿了根长竹竿,眼疾手快一拨一压,关洪兰立刻扑上去擒住。夫妻俩配合默契,拎着扑棱的鸡向西堂屋(厨房)走去。佟玉林则拿着大扫帚,清理着鸡飞狗跳后留下的狼藉。
前门“吱嘎哐当”再响,门洞里走出两人,正是金淑珍和她爹金福堂。金老爷子头戴瓜皮小帽,长褂脸,一撮山羊胡精神抖擞,腰板挺直,扎着腿带,圆口千层底鞋步履稳健,全然不似年过花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