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短衫外罩着件鹅黄小坎肩,辫梢的红绳随着跑跳晃得扎眼,手里还攥着个没拆封的糖人,糖丝裹着的仙鹤歪了半边,显然是从街上慌慌张张跑回来的。
他奔到廊下猛地收住脚,抬头先往屋里瞅,目光扫过言云时却顿住。
少年眉梢眼角那点软乎乎的俏意,鼻下那颗浅淡的小痣,连说话时微微抿唇的模样,都和言云藏在记忆最深处、那个未来独领解家的花儿爷,像得几乎重合。
言云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下,酸枝木椅的凉意顺着指腹往上爬,才压下那瞬间的晃神。
上一世解雨臣闭眼前,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辫梢红绳磨得她手背发疼,说“言言,莫牵挂”。
话音落了,手就松了。
这晃神快得像风吹过,她立刻垂眼拢了拢黑裙下摆,帽檐压得更低些,只剩线条冷硬的下颌露在外头,连看都没再看少年一眼。
可这细微的停顿,早落进了屋里病榻上的解九爷眼里。
帐子被穿堂风掀着,他枯瘦的手搭在锦被上,目光黏在言云后背,又扫过廊下一脸茫然的解雨臣,浑浊的眼底翻起点自以为是的明了。
他早瞧着解雨臣眉眼像极了“云舒”,方才言云那一下愣神,定是见了这孩子,想起了早逝的亲娘。
“雨臣,过来。”解九爷的声音裹着咳意,哑得像被秋霜浸过的竹,发颤的手朝廊下招了招,眼角余光却黏在言云身上。
“给你……这位姑姑问好。
那道缀着黑丝线的身影立在阶前,金饰冷光混着一身沉气,倒比他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还镇场。
解雨臣细声应了句“哦”,小皮鞋踩着青石板,步子轻得像怕惊着什么。凑到跟前后仰头看言云,眼尾天然弯着点软弧,却因怯生绷得轻轻的。
眼前姑姑鬓边垂的黑丝绦亮得晃眼,身上的香气清冷冷的,可眉眼间那点藏不住的利落,竟和爷爷握算盘时的模样、义父解连环蹲在码头教他辨潮汐时的神态,悄悄叠在了一起。
他把糖人攥得更紧,糖稀浸透了油纸,黏在指缝里,小声喊出“姑姑好”时,尾音还飘着点没褪尽的奶气。
言云没应声,只抬脚往廊阶下迈,青石板刚触到鞋底,就觉出一股沁骨的凉。
身后解九爷的声音偏偏追上来,裹着刻意放软的试探,像根轻刺往心口扎:
“这孩子……眉眼随他早走的阿婆,瞧着跟我那故去的内人,像得紧。你方才看他,是不是也觉得,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像?”
风卷着院口铜狮的绿锈气扑过来,混着廊下灯笼的沉木味,呛得言云攥着黑布包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故去的内人,云舒,原身那个早逝在长沙雨夜里的娘。
解九爷揣着的心思太明了,无非是借着“像”字勾旧情,把她往“云舒女儿”的身份里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