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承瑾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
他怎么会没有犹豫?
那个午后,当他得知允堂又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南承瑜,两人甚至开始动手制作模型时,一种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和对未来失控的恐惧,让他独自一人在东宫最高的凉台上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寂。
他想起允堂蹒跚学步时,张开小手跌跌撞撞扑向他的模样;想起他启蒙识字,第一个工工整整写出的“太子哥哥”;想起他在御花园里扑蝶,摔倒了,瘪着嘴要哭不哭,直到自己把他抱起来,才破涕为笑,用沾着泥土的小脸蹭他的脖颈……那些画面,鲜活而温暖,像春日最和煦的阳光。
可是,另一幅画面却强硬地覆盖上来——允堂与南承瑜头碰头地研究图纸,两人眼中闪烁着同样专注而兴奋的光芒;是父皇在朝堂上,看似无意地提起“工部若有精通实务之才,亦是国之大幸”;是外祖父信中的“勿使其赤子之心,为人所趁”……
阳光与阴影在他心中激烈地厮杀。
那一刻,他的手紧紧攥着凉台冰凉的玉石栏杆,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石头里。
他闭上眼,允堂那纯然信赖的笑脸和南承瑜那沉静却暗藏锋芒的侧影交替闪现。他的心,像被放在烈火上灼烧,又像被浸入寒冰中冻结。
*有过犹豫的。*
在决定动用那隐秘的东西,知道来自宫外、绝不会牵连东宫的“寒雪”时;在吩咐心腹选择在允堂前往重华宫、人迹相对稀疏的路径下手时;在等待消息传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何止是犹豫,他几乎要被那巨大的矛盾感和负罪感撕裂。
他甚至一度想要收回成命。
可是,就在那个临界点,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废太子的凄凉下场,想起了父皇近年来那愈发难以揣测的态度,想起了允堂那份可能被他人利用的、毫无防备的善良……对失去权力的恐惧,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最终像黑色的潮水,淹没了那片刻的动摇与不忍。
*不能犹豫。*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了东宫,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或许在父皇的计划中,最终能保住允堂一条性命?他只能如此麻痹自己。
那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犹豫,终究没能敌过根植于权力斗争中的冷酷与猜忌,被他亲手掐灭在黑暗里。
此刻,跪在这冰冷的大殿上,面对父皇那锥心刺骨的质问,南承瑾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无法承认那片刻的软弱,那只会显得他此刻的行为更加卑劣与可悲。
他也无法断然否认,因为那残存的一丝良知,还在隐隐作痛。
他只能维持着垂首的姿势,将所有的挣扎、痛苦、以及那一点点未曾完全泯灭、属于兄长的温情,死死地压在心底深处,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而他这长久、近乎默认的沉默,像一把重锤,砸在了南烁的心上,也让底下跪着的其他兄弟,心头更是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