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里的空气像块凝固的脏抹布,裹着铁锈、灰尘和陈年蛛网的味道,往鼻腔里钻。林小满缩在沈严身前,后背紧紧贴着管道内壁的铁皮,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进来,却抵不过身后男人传来的体温——那温度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他左肩伤口没散干净的血腥味,成了这黑暗里唯一的暖意。
她的膝盖抵着沈严的膝盖,手肘蹭到他腰间的战术带,金属扣的冷意硌得皮肤发麻。管道太窄了,两人只能呈半蜷缩的姿势贴在一起,连呼吸都得刻意放轻,生怕粗重一点,就会让铁皮管道发出声响,引来看守在外的军方士兵。
“咚、咚、咚——”
下方传来士兵的脚步声,沉重的军靴踩在工厂废弃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敲在神经上。林小满下意识地往沈严身后缩了缩,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后腰的旧疤——那是去年缉毒时被毒贩砍的,当时她还在数据科,只从新闻里看到“沈严队长负伤”的消息,没敢想有一天会这样近距离地触碰这道疤,更没敢想,他们会一起躲在这种地方,等着被搜捕。
沈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敲键盘、握微型电脑留下的。他的掌心带着点薄汗,却很稳,像在给她传递某种无声的信号:别怕。
林小满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她想起三天前在城郊仓库,沈严开着货车撞开军方包围圈时,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喊着“上车”,声音里全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时车外子弹飞射,挡风玻璃被打穿一个洞,他却腾出一只手,把她的头按在仪表盘下,自己盯着前方的路,肩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还有防空洞里那次见面,他瘦得颧骨都凸了些,眼下挂着青黑,却从怀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橘子糖,说“知道你紧张时爱吃甜的”。糖纸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微光,像他眼里没说出口的话。
“动作快点!赵少校说了,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下方传来士兵的吼声,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在搬开堵在管道口的废弃木箱。林小满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沈严的衣角。
沈严察觉到她的紧张,微微侧过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他的呼吸很轻,落在她耳后,带着点温热的痒意:“没事,他们找不到这里。”声音压得极低,像羽毛拂过心尖,“这管道是以前工厂的老通风系统,出口在后门的废弃烟囱里,他们想不到。”
林小满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敢放松。她能听到士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分辨出有人在说“刚才好像听到管道里有动静”,还有人拿着手电筒往管道的缝隙里照。光柱从下方的缝隙里透进来,在管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追着猎物的探照灯。
沈严轻轻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她的侧脸贴着他的胸口。林小满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一下,和她自己慌乱的心跳形成奇妙的呼应。他的左手护在她的后脑勺,避免她的头撞到管道壁,右手则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那是他从交易现场带出来的,一直别在战术带上,没离过身。
“沈队……”林小满小声开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们还要躲多久?督查组那边……”
“快了。”沈严打断她,指尖在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小李已经把证据送到督查组了,他们应该已经在去军部的路上。我们只要再等半小时,最多一小时,就能出去。”
他说得笃定,林小满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紧绷。她知道,他在担心王副队长——那个跑掉的内鬼,手里握着“墨鱼”的核心秘密,要是让他跑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甚至还会有更多人因为“深海”计划送命。
可现在,他们连自身都难保。
下方的脚步声停在了管道正下方。林小满能听到士兵用枪托敲了敲管道壁,“咚咚”的声响顺着铁皮传上来,震得耳膜发疼。
“这里面会不会有人?”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犹豫。
“别瞎想了,这管道都锈成这样了,人进去早塌了。”另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反驳,“赵少校说了,重点搜仓库的地下室和顶楼,这破通风管不用管。”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小满悬着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她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才的紧张,还有此刻贴着沈严胸口的温度,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沈严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以为她还在怕。他稍微松开护着她后脑勺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擦了擦她脸颊的灰尘——刚才躲进来时,她的脸蹭到了管道里的蛛网,鼻尖上还沾着点灰,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猫。
“还怕?”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柔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林小满摇摇头,想躲开他的手,却因为管道太窄,只能偏了偏头,结果脸颊蹭到了他的指腹。那触感像电流一样,顺着皮肤窜进心里,让她的耳朵瞬间发烫。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盯着他胸前的战术带——上面挂着的微型手电筒、匕首、还有个用绳子系着的小铁盒,是之前从造船厂带出来的,里面装着林父留下的半张航海日志。
“沈队,”她又开口,这次声音稳了些,却带着点试探,“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死?”
这个问题她憋了很久了。从在殡仪馆看到那具假尸体,到收到匿名短信,再到防空洞里见到他,她一直想问,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现在在这黑暗又密闭的空间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倒像是终于有了问出口的勇气。
沈严的动作顿了顿,指腹停在她的脸颊上,没再动。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回忆的沉:“坠楼前我就知道军方有内鬼。赵少校每次见我,眼神都不对,还有王副队长,他总在我查军供站旧案时故意打岔。”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那天在天台,我故意说你爸涉案,其实是想激你走——我知道有人要对你动手,想让你彻底脱离这个案子,安全点。可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揪。原来那天天台的争执,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都是故意的。她想起自己当时嘶吼着“你在污蔑我爸”,想起他看着她的眼神,里面藏着的不是质疑,是她没看懂的担忧。
“坠楼的时候,我看到抬我的人是军部的特种兵,不是医院的。”沈严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点冷意,“他们把我带到郊区的废弃仓库,赵少校跟我说,只要我承认‘深海’是我爸牵头的,就放我走,还能保你安全。”
“你没答应?”林小满抬头,借着下方透进来的微弱光斑,看到他眼底的坚定。
“我答应了。”沈严笑了笑,声音里却没半点笑意,“我假装同意,趁他们放松警惕,打晕了看守的士兵跑了。之后就一直在暗处躲着,联系小李帮我查内鬼的消息,也想看看……你会不会真的信我死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林小满突然想起在他“葬礼”上,她看到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时,不顾一切想追上去的冲动;想起在防空洞看到他时,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的样子;想起他塞给她加密本时,说“别单独行动”的叮嘱。
原来他都知道。
“我没信。”林小满的声音有点发哑,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沈严的下巴——那里冒出了点胡茬,扎得指尖发痒,“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死了,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我爸的事,还没……”
还没来得及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婚戒塞给我。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却感觉到沈严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他微微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
下方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似乎有人在搬梯子,准备检查管道上方。林小满的身体瞬间绷紧,刚想说话,就被沈严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别说话。”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听我说。”
管道外传来士兵搬梯子的金属摩擦声,还有人在喊“把探照灯打过来,照照管道顶部有没有裂缝”。光柱从上方照下来,透过管道的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能清晰地看到沈严指节上的旧疤——那是上次为了护她,被铁门夹的。
“林小满,”沈严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冷硬的队长,“从红泥港第一次见你,你拿着数据报告跟我吵‘冷藏车轨迹有问题’,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进林小满的心里。
“你总说数据不会骗人,可你不知道,你比数据更让我相信。”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我坠楼的时候,最怕的不是死,是怕你真的信了军方的话,怕你一个人查下去,会遇到危险。”
“在防空洞看到你,你瘦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却还拿着加密本跟我说‘要查到底’,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林小满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沈严的手背上。温热的液体让沈严的动作顿了顿,他抬手,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
“外面的人在拆管道了。”沈严的声音里带着点急促,却更坚定了,“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顺利出去,也不知道王副队长会不会跑掉,更不知道‘墨鱼’还有多少秘密没被挖出来。”
他的额头抵得更紧了,鼻尖蹭到她的鼻尖,带着点痒意:“但我知道,等把这些内鬼都揪出来,等‘深海’的案子结了,等你爸的冤屈洗清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鼓足勇气,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通风管道外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士兵用撬棍撬开了管道的一块铁皮,灰尘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肩膀上。
林小满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却死死盯着沈严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下方透进来的微光,藏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想娶你。”
沈严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林小满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忘了擦。她看着沈严的眼睛,里面没有玩笑,没有敷衍,只有满满的真诚,还有点紧张——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不是现在这种躲躲藏藏的样子,”沈严又补充道,声音里带着点笨拙的急切,“是光明正大地,带你去见我妈,去你爸的坟前告诉她,我们会好好的,去领个红本本,再也不让你受这种苦,再也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