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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闽海枭雄的注视(1 / 1)

珠江口那场短暂而激烈的炮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涟漪远远超出了当事各方的想象,也传到了一双始终冷静观察着整个南中国海局势的眼睛耳中。

这双眼睛的主人,并不在澳门坚固的教堂里,不在马尼拉奢华的总督府内,也不在巴达维亚繁忙的商站中,甚至不在广州威严的官衙之内。他的目光,源自于福建沿海那片星罗棋布的海岛、那些穿梭如织的帆影、以及一支正在急速膨胀、令朝廷头痛、令洋人侧目的强大海上力量的核心——郑芝龙。

此刻,郑芝龙正坐镇于他位于福建安海(今晋江安海镇)的庞大宅邸兼指挥中心内。这里与其说是私人府邸,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海上王国中枢。码头上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从小巧灵活的哨船到庞大如城的福船、广船,甚至还有几艘经过改装、配备了西式火炮的欧式帆船。来自各地、各种肤色的水手、商人、使者在此川流不息,带来的信息如同汇入大海的江河,最终都流淌到郑芝龙的案头。

一份关于“英夷闯入虎门,与官军激战后败退”的详细报告,正摆在他的面前。提供情报的,既有他安插在广东官府的线人,也有往来于珠江口的商船首领,甚至可能包括与澳门葡人暗中交易的部下。

郑芝龙,年富力强,目光锐利,面容带着常年海风洗礼留下的沧桑与果决。他并未穿着官服(尽管他早已接受了明朝的招安,拥有“海防游击”、“五虎游击将军”等头衔),而是一身富商巨贾般的锦缎常服,但眉宇间那股掌控一切的枭雄气度,却远比任何官帽更能彰显他的权力。

他仔细阅读着报告上的每一个细节:英夷船舰的数量、火炮的威力、与明军交战的过程、最终败退的原因……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脑海中飞速运转,勾勒着事件的全貌,并评估着其深远影响。

“红毛英夷……”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直接去撞虎门,比荷兰人还要愣头青。”

他对英国人并不陌生。近年来,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已经开始出现在印度和东南亚,与他的船队也有过零星接触和贸易竞争。他知道这是一股新兴的力量,船坚炮利,且充满侵略性。但此次事件,让他对英国人的风格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强硬、直接、但也缺乏在东方行事所必需的圆滑和耐心。

“澳门的佛郎机人,这次怕是暗中笑歪了嘴。”他对身旁的心腹谋士说道,“借刀杀人,玩得漂亮。可惜啊,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麻烦被赶走,却没看到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谋士躬身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英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的。”郑芝龙断言道,“他们挨了打,丢了面子,但也摸到了一点中国的底细。下次再来,绝不会这么简单了事。荷兰人、西班牙人,现在又加上英国人……这南海,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明朝官员那种“天朝上国”的虚骄,也没有澳门葡人那种“朝不保夕”的焦虑,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渔翁看鹬蚌相争的冷静,甚至是一丝兴奋。

郑芝龙的崛起之路,本身就是一部充满传奇色彩的海上史诗。他出生于日本,早年混迹于澳门和马尼拉,通晓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甚至皈依了天主教(教名Nis),深度接触了西方的航海技术、火器和商业模式。他亦商亦盗,亦盗亦官,在明廷无力控制海疆的情况下,实际上成为了东南沿海的无冕之王。

他接受明朝招安,并非臣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力扩张。招安给了他合法的外衣和官职,使他可以更方便地经营贸易、收取“报水”(保护费)、甚至打击不服从他的其他海商和海盗,进一步垄断利润丰厚的对日、对东南亚贸易航线。

他的商业模式复杂而高效:一方面,他控制着中国生丝、瓷器、糖等商品出口的源头,另一方面,他又掌控着来自日本的白银、来自东南亚的香料等进口渠道。他向所有往来东西洋的商船(包括葡萄牙、荷兰商船)发放令旗,收取费用,承诺保护其安全。谁敢不从他,他的舰队就会让谁船毁人亡。他甚至建立了一套类似保险和税收的完善体系,其商业网络的复杂和庞大,令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为之惊叹又头痛。

因此,在郑芝龙看来,南海的纷争,不仅仅是国家之间的争霸,更是巨大的商业机会。西方列强的争斗,必然会影响贸易路线的安全和大宗商品的价格,而这,正是他这样的强者可以从中渔利的地方。

“荷兰人一直想绕过我们,直接打开中国的贸易大门,”郑芝龙分析道,“所以他们在台湾筑城(热兰遮城),不断骚扰沿海。现在英国人又来了,虽然碰了壁,但野心已露。他们之间会斗,他们也会继续想办法打破现在的格局。”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将军?”

“静观其变,顺势而为。”郑芝龙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让他们去斗,去消耗。他们需要中国的商品,就需要和我们打交道。我们的位置,反而更重要了。告诉尼拉的。无论是谁的船,想过我们的地盘,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和荷兰人的谈判,可以继续谈。他们不是一直想要更稳定的生丝供应和更低的价格吗?可以商量,但条件必须我们来定。也要让英国人知道,想在中国沿海做生意,不是只有炮击虎门一条路,还有我郑芝龙这条路可以走。当然,走这条路,代价可不小。”

他的策略清晰而务实:利用自身对中国沿海资源和航线的实际控制力,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充当一个不可或缺的“中间人”和“规则制定者”,最大化地获取经济利益和政治资本。他就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央的蜘蛛,冷静地观察着每一只外来飞蛾的挣扎,随时准备将其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还有,”郑芝龙最后吩咐道,“水师的操练不能松懈,新船的建造,特别是仿制和改进西式火炮的战船,要加快。我们的实力,才是这一切的根本。没有足够的战舰,什么生意、什么谈判,都是空谈。”

他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繁忙的港口和浩瀚的大海。西方列强的舰影在他的领海外徘徊争斗,而他却在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东方海域,悄然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日益强大的权力之网。

英吉利狮子的爪牙初试受挫,荷兰巨鲨仍在环伺,西班牙公牛紧守银路,而潜藏于东亚云雾之中的中国龙,已然抬头,其吟声低沉而充满力量,开始真正回荡在南中国海的上空。一个新的、足以改变所有游戏规则的本地玩家,已经正式登台。海上争霸的棋局,因为郑芝龙的崛起,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微妙,也更加充满变数。所有人的目光,或主动或被动,都开始投向福建海岸,投向这位既能与朝廷周旋、又能与洋人博弈的传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