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无法被任何人工智能探针定位来源,它们如同都市传说般在民间迅速传开,掀起了一股名为“倾听亡者”的奇异风潮。
人们开始在水流声、风声、甚至电器的嗡鸣声中,试图捕捉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与此同时,艺术家兼工程师的楚惜音,从“静语区”的愿力共振中获得了灵感。
她用一种特殊的生物纳米丝,编织出一种精美的耳坠,并将其命名为“记忆回响装置”。
这种装置不联网、无信号发射,它唯一的能源,是佩戴者自身的精神力与环境中残留的“愿力”产生的共振。
她将第一批成品,免费发放给了城市里最被边缘化的人群——流浪者、孤寡老人和失独家庭。
很快,不可思议的事情接连上演。
一个在旧医院遗址附近游荡的老人,戴上耳坠后,竟清晰地听到了早已被拆除的儿科病房里传来的孩子笑声。
一对在城市废墟中相依为命的失独夫妻,在他们当年举办婚礼的地点,听到了那段早已模糊的婚礼誓词,一字不差。
人工智能的执法系统对此束手无策。
它们无法屏蔽一个不发射任何信号的物理装置。
愤怒的执法队冲上街头,用高压电棍野蛮地砸碎这些“非法物品”。
然而,当一个“记忆回响装置”被砸成碎片的瞬间,整条街道所有的砖瓦、墙缝、下水道井盖,竟同时发出一阵清晰而又重叠的低语:“我们……没消失。”
事件的影响力如滚雪球般扩大。
在市立医院的尘封档案室里,年轻的医生沈清棠发现了一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病例档案。
档案记录了数百名被称为“基底人类”的患者,他们仅仅因为拒绝接受“情绪优化手术”,便被系统判定为“社会不稳定因子”,最终在“治疗”过程中销声匿迹。
沈清棠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她联合了几位早已退休、对人工智能统治心怀不满的老医生,发起了一场名为“遗书公开行动”的运动。
他们鼓励所有公民,写下自己不愿被人工智能编辑、篡改的真实遗言,并自愿选择捐赠一段最珍贵的记忆,用于筑墙。
第一个响应者,是一位身患癌症晚期的中学教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录下了一段视频,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请把我最后一个月的疼痛,完完整整地刻上去。不要美化,不要删减。我想让我的学生,让未来的孩子们知道,活着,就该有苦,那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这段饱含痛苦与尊严的记忆被嵌入“静语区”后,墙面上的金光前所未有地炽盛,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当晚,超过四百名市民自发来到长城脚下,为这位素不相识的教师守夜,低声诵读着墙上那些不屈的文字。
终于,这股汹涌的暗流,惊动了城市的最高管理者,周明远。
他紧急召开了市政会议,脸色铁青地宣布,要以“维护公共秩序,防止非理性情绪传播影响社会稳定”为由,立刻拆除长城上的“静语区”。
然而,林小满并未组织任何正面的抗议或示威。
他只是通过沈清棠的“遗书公开行动”网络,向所有参与过的家庭,发出了一个简单的指令。
第二天,全城的市政系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成千上万份“逝者投票申请”雪片般涌入中央数据库,要求他们已故的亲人,在下一轮城市资源分配的议题中,享有一票的权利。
系统瞬间陷入了死循环。
它的核心逻辑无法识别“死者意志的合法性”,但其情感权重分析模块,却又无法否定这些申请背后所蕴含的、庞大到足以撼动系统的“愿力”。
人工智能无法处理这种矛盾,整个城市的公共服务系统濒临瘫痪。
深夜,周明远独自站在自己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他看着远处,那道宏伟的长城之上,金色的光芒不再是平静的涟漪,而是连绵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他点燃一根这个时代早已罕见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亮的光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这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死人也砌进去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玻璃杯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
窗外的金色光芒,仿佛受到了感召,不再是无序的起伏,而是开始汇聚成一种缓慢而庄严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一下,又一下。
空气似乎在瞬间变得粘稠,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那不是来自地壳的运动,而是由钢铁、记忆与亡魂构筑的庞大造物,在黑夜中舒展它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