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的审讯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被分开提审的稷和几名伪证者,各自承受着黑冰台卫士冰冷的目光和张苍那看似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
张苍并未动用刑讯,他甚至让人给这几个囚犯提供了饮水。
但他的问话,却比任何刑具都更具穿透力。
他再次提审了那名作伪证指认王勇“自愿卖田”的农户,此人名叫黑豚,是稷通过威逼利诱找来的“乡邻”之一。
张苍没有直接问他地契真假,而是让人将王勇之父当年被殴打后,卧病在床、吐血不止,最终凄惨死去的细节证言,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那血淋淋的描述,夹杂着王勇压抑的哽咽声,在狭小的审讯室内回荡。
黑豚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张苍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黑豚,你也有父母,或许也有儿女。将心比心,若你的老父被人如此活活打死,田产被人强占,而你不仅不能申冤,还要被迫作伪证,帮着仇人往自己父亲身上泼脏水,说你父亲是病死的……你午夜梦回,可能安睡?你老父在天之灵,可能瞑目?”
黑豚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水混合着汗水,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忍住,目光惊恐地看向门口,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存在。
张苍捕捉到他这一瞥,立刻对玄癸使了个眼色。
玄癸会意,无声地走到门口,如同一尊门神般伫立,隔绝了内外。
“你看什么?”张苍的声音陡然严厉,“是在看渭阳君府的人会不会在外面听着?还是在怕他们事后报复你的家人?”
他站起身,走到黑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本官可以明确告诉你!今日你在此所说的话,若有一句不实,便是伪证,罪加一等!但若你幡然醒悟,说出实情,指认胁迫你之人,本官可依律酌情减免你的罪责!并且——”
张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本官以这身御史官袍担保!必会奏请朝廷,护你家人周全,绝不让渭阳君府动他们一根汗毛!你信不信得过陛下亲授的‘如朕亲临’金牌?信不信得过这煌煌秦律?!”
“金牌”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黑豚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想起了公堂上那帛布年份被揭穿的震撼,想起了张苍连渭阳君面子都不给的强硬,再联想到自己若顽抗到底,恐怕难逃严惩,而家人……
“哇——!”黑豚彻底崩溃了,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以头抢地,“大人!青天大老爷!我说!我全都说!是稷!是稷管家逼我的啊!”
他泣不成声地供述:“他带着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按他教的在公堂上说,就给我两石粟米,若我不从,就……就烧了我家的房子,把我儿子扔进泾河!我……我害怕啊大人!王老丈……王老丈确实是被他们打死的!我亲眼看见的!那地契也是假的,是稷找人写的,逼着我按的手印!我不是人!我对不起王勇兄弟!对不起王老丈啊!”
黑豚的崩溃和招供,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玄癸立刻将这份新鲜出炉的口供,摆在了其他几名伪证者面前。
在铁证和同伙倒戈的双重压力下,这几人的心理防线也相继失守,供词大同小异,皆指向稷是主谋,他们是被胁迫或利诱。
最后,当玄癸将这一摞摞签押画押的证词,以及黑豚声泪俱下的招供记录,重重地摔在稷的面前时,这个之前还心存侥幸、试图倚仗主子权势的家臣,终于面如死灰,彻底瘫软。
他知道,完了。人证物证俱在,链条完整,再无狡辩余地。
“……我……我认罪……”稷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是……是我伪造地契,强夺田宅,指使人殴伤王勇之父……致其死亡……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
他试图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保住背后的渭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