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时见官府组织的民夫在疏浚河道、修复道路。荒芜的田地上,已有新迁的流民在官吏的指导下划分田亩,搭建庐舍。
沿途关卡哨所,驻守的兵士虽多带西凉口音,甲胄兵器也略显杂乱,但军纪尚算严明,对过往行人商旅盘查有序,并无公然勒索抢掠之事。
这与刘备听闻中凉州军跋扈凶残、无法无天的印象大相径庭。
一旁随行的法正见刘备面露赞许之色,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觉得这位刘使君似乎对实务颇为关注,与他颇为投机,便适时开口:
“使君所见关中渐复旧观,皆赖尚书令钟公兼领京兆尹后,大力整顿之功。钟公清查豪强隐匿田亩,尽数分授于流民、退伍士卒,使其安居乐业;又严明法度,鼓励农桑,商贸渐通。至于军纪……”
“则多亏司隶校尉贾文和先生。贾公在凉州诸将中威望素着,深谙其性。”
“自其上任,明察暗访,对胆敢滋扰地方、劫掠百姓的兵将,无论出身何处,皆以军法严惩不贷,曾当众处决数名桀骜不驯的军侯校尉,以儆效尤。自此,军中风气为之一肃,无人再敢轻易造次。”
刘备闻言,不禁由衷感叹:“钟公清正干练,贾文和先生恩威并施,此真乃朝廷之福,苍生之幸也!”
“陛下慧眼识人,任人得当,方能使这饱经蹂躏之地,重现太平气象。昔日桓、灵之世,朝纲败坏,政令不行,何曾有如此清明之象?”
同行的士子们纷纷点头称是,尤其曾是京兆功曹的杜畿杜伯侯,感触最深。
他本就是京兆人,对这片土地感情深厚,此刻见到故乡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机,心中激动,便忍不住与法正并肩而行,一路详细询问各项政令施行细节,不时以自身经验提出建议。
法正虽年轻,却对答如流,显露出极高的行政天赋与务实态度,对杜畿的建议也虚心聆听,二人相谈甚欢。
然而,就在一片对关中治理的赞誉声中,一路沉默寡言的荀攸荀公达,却忽然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
“陛下圣明,钟、贾二公亦确是干才。如今关中能得小安,百姓暂得喘息,确是可喜之事。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遭正在恢复的田野,“若朝廷志在扫平群雄,重归一统,仅凭眼下之关中,欲与拥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的河北袁本初相抗衡,乃至南抚荆襄、西定巴蜀,恐力有未逮,根基仍显浅薄矣。”
此言一出,刘备、法正乃至徐庶等人都神色一凛,纷纷看向荀攸。
刘备肃然问道:“公达先生所言极是!备亦常思,朝廷新立,百废待兴,强敌环伺。不知以先生之见,朝廷当如何破局,以谋壮大?”
荀攸目光沉静,遥指西方那巍峨连绵、云雾缭绕的秦岭山脉,缓声道:“攸尝闻古语:‘得陇望蜀’。陇右、凉州之地,虽有羌胡之患,然马寿成已渐附朝廷,可徐徐图之。”
“而秦岭之南,汉中盆地,沃野千里,民风彪悍,北控关中,南扼巴蜀,东接荆襄,实乃天府之国,帝王之资也!”
他微微停顿,让众人消化此言,继续道:“今汉中张鲁,借五斗米道割据一方,虽名义附庸刘璋,然实为自立。”
“其地近在咫尺,若朝廷能遣一良将,统精兵,出散关,下汉中,则不仅可获一丰饶腹地,更能西窥巴蜀,南制荆州,使朝廷有进退攻守之据,立不败之地。”
“届时,携关中之固,汉中之富,整军经武,方可真正与袁绍等一争高下!”
刘备听得眼中精光爆射,心中豁然开朗,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的战略路径!他强压下激动,郑重对荀攸拱手道:
“先生高见,洞悉全局,直指要害!备茅塞顿开!他日若见陛下,备必力荐先生此策!汉中之地,确乃朝廷下一步之关键所在!”
荀攸微微欠身还礼,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攸愧不敢当,唯尽人臣本分耳。”
然而,刘备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荀攸这番谋划,高屋建瓴,切中时弊,非深通战略者不能道出。他暗自下定决心,此人乃国士之才,定要极力向天子举荐,使其能为朝廷所用,共谋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