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恭敬回答:“回陛下,我主在河内,苦心经营,现有兵马共计八千余人。然需分兵驻守各处关隘,尤其要提防河东郡方向。”
“此外,郡内尚有白波贼残部韩暹、胡才、李乐等盘踞,时常扰境,亦需派兵弹压,故能机动调用的兵力,恐不足五千之数。粮草方面,河内乃富庶之地,支撑五千人马数月之用,尚可勉强。”
“白波贼?”刘协听到这个名字,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杨奉,“杨将军,这白波贼,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可熟悉?”
杨奉见天子问起,也不避讳自己出身,坦然答道:
“回陛下,白波军自首领郭太战死后,便四分五裂。如今在河内一带活动的,主要是韩暹、胡才、李乐三人,各自拥兵数千,割据一方。末将当年……亦曾与其等共事。彼等名义上曾受董卓招安,但实则拥兵自重,不服管束。”
刘协闻言,沉思片刻,忽然对杨奉道:
“既然是你的旧识,那便由你修书一封,派人送往韩暹、胡才、李乐处。告诉他们,朕已还于旧都之侧,令其等速率部前来长安勤王。沿途需严加约束士卒,不得劫掠百姓!当然……”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朕也不强求。若他们觉得山高路远,或别有打算,来不了……那也便罢了。”
杨奉一听,心中顿时一凛!他敏锐地察觉到,天子这番话看似宽宏,实则暗藏机锋!
这几乎是给了白波军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是前来归顺,接受整编,还是继续割据,与朝廷为敌?
若选择后者,待陛下平定关中,腾出手来,下一个要收拾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语气郑重地应道:“陛下仁德!末将明白!末将即刻亲笔修书,陈明利害,定要叫他们知晓天威浩荡,前来归顺!”
刘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董昭道:“董卿,你回去禀报张太守,他的心意朕知道了。”
“勤王之事,暂且不急。待白波军这边有了结果,朕再行安排。眼下,可让他先着手整顿洛阳周边,收拢流民,发放粮米,以安民心为主。至于修补宫殿城墙那些事,可以往后放一放。”
一旁的士孙瑞闻言,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有意日后迁都洛阳?”
刘协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非也。洛阳乃旧都,历经兵祸,残破不堪,百姓流离失所。朕身为天子,抚恤子民乃是本分。先将洛阳周边安稳下来,让百姓有条活路,才是当务之急。迁都与否,乃国之大事,容后再议。”
董昭将天子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恭敬领命:“臣谨遵陛下圣谕!定将陛下仁德之心与安民之策,如实禀报张太守!”
“嗯,去吧。”刘协挥了挥手。
董昭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大帐。
待董昭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外,帐内原本因外人到来而略显收敛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刘协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扫过帐下诸臣,尤其是钟繇和杨彪,开口问道:
“方才董昭言及,张扬在河内,需提防袁绍、曹操等强藩,朕倒是想起来了。之前朕于新丰传檄四方,更将郭汜首级遍示诸州,言明还于旧都、重振朝纲之意。“
“这袁绍、曹操,皆据州郡,号称汉臣,对此可有何反应?为何至今不见只言片语,一兵一卒来朝?”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蕴含的不满,帐内众人都听得出来。
钟繇与杨彪对视一眼,杨彪率先开口,他家族在关东士林中颇有人脉,消息灵通,便躬身答道:
“回陛下,据臣所知,袁绍袁本初,现据冀州,自领冀州牧,朝廷此前曾表其为右将军。曹操曹孟德,现据兖州,自领兖州牧,并自表为奋武将军。”
刘协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轻轻“嗯”了一声,并未立刻评论,只是将目光投向更老成持重的钟繇。
钟繇会意,上前一步,补充道:
“陛下,杨司空所言,乃其表面官职。实则,袁绍已凭借其袁氏声望与冀州根基,北联公孙瓒共灭刘虞,实则吞并幽州大部,眼看又要吞并公孙瓒,其势力亦深入并州,雄踞河北,带甲数十万,谋臣如雨,猛将如云,隐有……问鼎中原之势。其志恐非一州牧、一将军可限。”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曹操,其虽据兖州,然境内并不安稳。去岁因其诛杀名士边让,引发兖州士族哗变,陈留太守张邈、名士陈宫等迎温侯吕布入兖州,袭夺其治所濮阳。“
“曹操与吕布激战经年,互有胜负,近日虽听闻曹操已夺回濮阳,但吕布仍盘踞兖州西南,与曹操呈胶着之势。曹操自身尚且焦头烂额,恐无暇西顾。”
“温候吕布?吕奉先?”刘协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猛地一挑,脸上露出诧异与几分玩味的神色,“他不是杀了董卓之后,被李傕、郭汜赶出长安,漂泊中原了吗?怎么又和曹操打起来了?还占了兖州?”
钟繇苦笑一下,解释道:“陛下明鉴,正是如此。吕布自长安败走后,先投袁术,后奔张扬,最终被陈宫、张邈迎入兖州,趁曹操征讨徐州陶谦之际,袭取其后方。”
“吕布骁勇,兼有陈宫为谋,一度几乎尽占兖州,将曹操逼至绝境。然曹操亦非常人,用兵诡诈,顽强反击,双方在兖州拉锯已久,战况惨烈。”
刘协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一拍案几,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与失望:
“哼!好一个冀州牧!好一个兖州牧!一个雄踞河北,志在天下;一个困守兖州,与叛将厮杀!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传首示警,他们只当是耳旁风!一个个拥兵自重,割据自雄,只知道互相攻伐,争夺地盘,何曾将朝廷安危、天下大义放在心上?!”
他越说越气,站起身,在帐内踱了两步,正准备破口大骂,钟繇立刻咳嗽一声暗示董昭刚走不远,委婉提醒天子注意威仪。
刘协这才息怒,说道。
“这么一比,那张扬虽然瞻前顾后,至少还知道派个使者来表表忠心,愿意出点兵马粮草,倒显得他像个忠臣了!”
帐内众臣闻言,皆低头默然。
他们深知,天子所言虽是气话,却道破了当下关东诸侯的真实局面——汉室倾颓,皇权旁落,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谁又真会把一个颠沛流离、仰仗军阀鼻息的小皇帝太当回事呢?
能像张扬这样表面维持恭敬,已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