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或许……或许真能借此说服段煨,将其力量彻底纳入掌控,而非如同历史上那般失之交臂!
此时,段煨恭敬地汇报着情况:“陛下,臣已备好粮草数十车,足可供应陛下麾下万余将士半月之需。臣在华阴城外的大营已整顿完毕,防御森严,驻有精兵万余,绝对安全可靠。恳请陛下移驾臣之大营,必可保陛下万全,静待李傕贼军!”
这番话一出,帐内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家伙!这又来一个想把我圈起来的?嘴上说着护驾,实则还是想搞“挟天子”那套?他下意识地仔细打量段煨,想看透此人是否包藏祸心。
然而,段煨的表情坦荡,目光诚恳,甚至带着一种为自己考虑周全面隐隐自得的神色。
他还在继续分析,说得头头是道:“陛下明鉴,非是臣不愿迎陛下入华阴城内。实在是陛下护驾军中,人员繁杂,既有公卿百官,又有杨奉、杨定二位将军部属,难免各有心思。杨定将军与臣素有旧怨,万一届时与臣部发生龃龉,惊扰圣驾,反为不美。”
“且臣之大营倚山傍水,南有华山天线,北靠华阴县城,更利防守。李傕若来,必先攻大营,臣可凭险据守,陛下安危无忧。此外,还需时刻防备东面张济异动,驻于大营,反应更为迅捷……”
刘协听着他这完全是站在军事防御角度、近乎耿直的分析,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明悟。
他暂时没有打断或质疑段煨关于驻营的安排,而是话锋一转,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段将军思虑周详,朕心甚慰。然朕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解惑——此前朕被挟持,将军坐拥华阴重镇,兵精粮足,为何不早早发兵前来接应护驾?若得将军之助,朕也不必经历那般险境了。”
听到这个问题,段煨脸上顿时露出又是委屈又是无奈的神情,仿佛一肚子苦水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他叹了口气,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奏对礼仪了,开始倒苦水:
“陛下!非是臣不愿去啊!臣……臣是真打不过啊!”
他第一句话就让刘协愣了一下。
“陛下您想,李傕、郭汜盘踞长安,兵力数倍于臣,皆是西凉悍卒。臣若倾巢而出前去接应,华阴空虚,必被他们趁虚而入,端了老巢!届时非但救不了驾,连这点基业都保不住,岂不更是罪过?”
“其二,”段煨看了一眼帐外杨奉杨定的方向,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实在得可爱,“臣与那杨定,早年间在凉州时就结下过梁子,彼此麾下儿郎也没少摩擦。臣若带兵前去,陛下您说,我们是先合力打李傕郭汜呢,还是先担心自己人会不会背后捅刀子?万一还没见到陛下,我跟他先打起来了,岂不更是帮了倒忙,让天下人笑话?”
“其三,”他神色更加凝重,“那张济屯兵弘农,一直虎视眈眈,就等着捡便宜呢!臣若大军离境,他随时可能扑过来,要么抢华阴,要么直接去劫陛下您!臣不得不留重兵防备此人啊!”
段煨说得情真意切,每一句都立足于最现实的军事考量和个人处境,没有丝毫虚伪掩饰。
刘协听完,彻底明白了!
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之前的种种疑虑烟消云散。
这段煨根本就不是董卓、李傕那种野心勃勃、一心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谋家。
他就是个典型的耿直的军将!
他的逻辑非常简单,保护皇帝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皇帝放在自己最能控制、最安全、防御最严密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大营里。
他压根就没深入去想,这种行为在皇帝和文官集团眼里,跟“挟持”有多么相似的嫌疑!此人或许可称之为“直臣”,甚至有点“政治幼稚”。
其次,西凉军内部的派系斗争和彼此猜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段煨、杨定之间的旧怨,竟然能影响到是否出兵护驾这种大事!这也解释了原本为何他们难以合力。
想通了这些,刘协对段煨的观感大为改观。此人或许不懂政治权术,但有其朴实和可取之处,至少比杨奉杨定那俩心思活络的墙头草要可靠得多!
段煨那番毫不掩饰的直言,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久远的身影——他那老兄弟,燕王卢绾。
当年与项羽对峙,项羽被逼急了,提出要与他刘邦单独决斗,以免天下人再受刀兵之苦。那场面,何等凶险?明眼人都知道,项羽勇冠三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单人独骑去跟他放对,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当时帐下诸将,如张良、陈平之辈,自是百般劝阻,分析利害。
可唯独卢绾,这个从小跟他光屁股玩到大的老兄弟,一听这话,非但不劝,反而眼睛发亮,撺掇他去:“去啊!大哥!怕他作甚?你跟他打!项籍那厮不过是仗着力气大,真打起来,未必是你对手!”
在卢绾那简单直接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兵法诡道”、“王者不立于危墙之下”的概念。
他就认一个死理:我大哥刘季是最厉害的!什么西楚霸王,听着唬人,真打起来肯定打不过我大哥!
当时若换了别人这般怂恿,刘邦恐怕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项羽派来的细作,想借刀杀人。
但他了解卢绾,知道这老兄弟压根没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就是单纯地盲目地相信着自己这个大哥无所不能。
哼……不过当年他确实年事已高,也不是怕了什么项羽……
此刻段煨的想法,与当年的卢绾何其相似!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的大营,所以我请陛下来我的大营,这是最正确、最理所当然的选择!他根本不会去深思这举动在政治上的敏感性和可能引发的猜忌。
想到卢绾,刘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慨。那位老兄弟,最终因为恐惧和猜忌,逃去了匈奴,死在了异乡,至死都没能等到自己真正想明白或许会发出的赦免诏书。
“唉……”刘协轻轻叹了口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看着眼前同样因为“直”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段煨,目光柔和了许多。
“段将军,”刘协开口,仿佛是对段煨说,又仿佛是对记忆中那个远去的身影低语:“这世上,心思弯绕之人太多,像将军这般直来直往、一心为公的臣子,反倒显得珍贵了。”
段煨虽然不太明白天子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但能感受到话中的信任与认可,顿时心中热流涌动,更加认定自己选择无条件效忠陛下、直言不讳是正确的!
他再次躬身,声音洪亮:“陛下信重,臣必万死以报!华阴大营,便是陛下最坚实的壁垒!”
刘协点了点头。或许,这一次,他不能再让这样的“直臣”寒心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