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啥总让我去?刚才和面我都多干了两碗!瘦高个的学徒梗着脖子,手里还攥着块没揉完的面团。
我昨儿跳了三趟,今天该你了!矮胖的学徒也不让步,围裙上沾着的面粉都抖落下来。
林小满放下书走出去,没说谁对谁错,只是拿起水桶:我去吧。两个学徒都愣了,赶紧抢着要接水桶,林小满却按住他们的手:你们把手里的活干好,比啥都强。
挑着水桶往河边走,青石路被太阳晒得发烫,脚下的木屐响。河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她蹲下来舀水,看见水里自己的影子——头发挽得松了,几缕碎发贴在额角,眼角有了细纹,可眼神亮得很,像落了星星。
林厂长!对岸传来喊声,是守岛部队的王干事,正摇着船往这边来,下个月的订单,我给你送来了!
林小满挥挥手,等船靠了岸,接过订单一看,上面写着建军节特供海浪花糕两百块,需加桂花蜜,规矩,多加二两蜜。她把订单折好放进兜里,心里踏实了些——有这些订单撑着,就算她去赶考,糕坊也能稳住。
回到厂里时,赵大哥已经从供销社回来了,手里抱着一摞旧书,用麻绳捆着。林厂长,你要的书不好找,我跑了三家供销社,才凑了这些。他把书往桌上一放,有本《数学题解》缺了后半本,老板说算我便宜点,我就给你捎回来了。
林小满翻开书,纸页都黄了,字迹却很清楚。她摸出揣在兜里的钱,数了五毛递给赵大哥:辛苦你了,跑这么远的路。
这钱我不能要。赵大哥往后退了一步,脸涨得通红,林厂长待我们不薄,这点事算啥?再说,我家小虎还总吃你做的糕呢。
林小满没再推辞,把钱塞给他家小虎的兜里,看着孩子欢天喜地地跑开,才坐下翻那些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把三角函数四个字照得发亮,她突然觉得,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和面团里的糖盐比例一样,都是有规律的,只要肯下功夫,总能摸出些门道。
傍晚的霞光把厂房染成了金红色,最后一箱糕点装上船时,王干事特意走过来握了握林小满的手:林厂长,你们的糕,战士们都说比城里的点心铺做得还地道。他递过来张条子,上面写着特批红糖五斤,作为海晏糕坊拥军奖励这是后勤处给的,知道你们做糕费糖。
林小满接过条子,心里暖烘烘的。她望着渐渐驶远的船,白帆在夕阳下像只展翅的鸟,突然有了个清晰的念头:不管是高考还是厂子,不管是书本里的公式还是面团里的海苔,都是要往前奔的日子。这海晏糕坊的招牌,既要守得住老味道,也得跟得上新世道,就像那潮起潮落的海,既能托着船,也能载着梦。
回到家时,油灯已经亮了。宛宛和阿泽趴在炕桌上写作业,铅笔划过纸页的声音沙沙响,像春蚕在啃桑叶。林小满把书本摊在旁边,刚翻开《代数》,宛宛就凑了过来,辫子上的野菊晃了晃:娘,这字我认识,是一、二、三
阿泽也举着他的算术本:娘,我今天算对了十道题,先生奖了我小红花!他把本子举得高高的,上面贴着朵红纸剪的花,红得耀眼。
林小满笑了,把孩子搂在怀里,闻着他们头发上的皂角香:明儿给你们做草莓酱,抹在馒头上吃。她把小红花揭下来,贴在自己的书本上,以后娘陪你们一起读书,好不好?
两个孩子使劲点头,宛宛还从书包里掏出颗捡来的贝壳:娘要是考上大学,我就把这个寄给你,像寄福利券一样,贴在信封上,邮递员叔叔就知道往哪送了。
林小满把贝壳放进笔筒,看着上面斑驳的花纹,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贝壳,看着普通,仔细琢磨,里面藏着好多光。她翻开《数学题解》,借着油灯的光演算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迹。窗外的虫鸣和车间里最后熄灭的炉火声混在一起,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夜渐渐深了,油灯的光在墙上投下她和孩子们的影子,忽长忽短。林小满算完一道难题,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向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把海面照得像铺了层银,守岛部队的灯塔在远处闪着光,一下一下,像在给她打拍子。
她知道,前路不会平坦,既要顾着厂里的活计,又要啃那些生疏的书本,会比任何人都累。可只要想到孩子们的笑脸,想到战士们吃到糕点时的满足,想到自己笔下算出的每一个正确答案,她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这糕坊是她的根,那些书本是她的翅膀,根扎得稳,翅膀才能飞得高。她要带着这两样东西,在这潮头浪尖上,走出条属于自己的路来。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着她笔下的公式,也照着账本上品质保证四个字,在寂静的夜里,闪着踏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