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弥漫,犹如一块被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这晨雾浓稠得让人仿佛能触摸到它的湿度,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股湿气所笼罩。
村长、书记、还有一些种田老把式和林小满一起有打赤脚的还有穿着胶鞋的,但是大家都是小心翼翼地踩在沾满露水的地面上,每一步都能感受到胶鞋与地面之间的黏腻。大家的脚步在带盐粒的泥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每一步都伴随着“咯吱”的摩擦声,仿佛是这片土地在与她低语。
远远望去,盐碱水稻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泛着青黄的颜色。农技员小赵正蹲在田埂上,专注地观察着手中的稻穗。他手里捏着一根稻穗,对着朝阳仔细地数着上面的颗粒。这是今年试种的第二批改良稻种,与前两批相比,这批稻种的穗子明显更加饱满,谷粒上的白霜(那是盐碱地特有的印记)也淡了一些。
“你们看这颗!”小赵举着稻穗冲她喊,指腹蹭过谷粒,“壳薄了!脱出来的米准能多两成!”他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新换的防水手套磨破了个洞,露出的指关节冻得发红,“王书记说,要是这批能成,明年就给咱公社批两台脱粒机,不用再靠手捶了。”
村长接过稻穗,指尖捻开谷壳,米粒带着点淡绿,不像普通大米那么白,却透着股紧实的质感。“比上次的强多了。”笑着把稻穗还回去,“你娘让我给你带的鸡蛋,放那边石头上了,记得吃,别又揣到下午变凉。”挠挠头,嘿嘿笑:“知道啦。对了村长、林姐,后天的忌日……需要我帮忙带点啥不?我家新晒了虾皮,给……给(林小满的丈夫,牺牲的战士)捎点?”
林小满心里暖了下。张建军牺牲那年,他如今都能独当一面管稻田了。“不用啦,我备得差不多了。”她往回走,“对了,你上次说缺的盐碱改良剂,托人在京市弄到了,都给你们放车间工具箱里了,记得拿。”声音在身后追过来:“谢谢大家!我算过了,加了改良剂的那片田,穗子比别的田密三成!”
林小满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离张建军的忌日还有两天,她得赶在车间开工前,把该兑的东西备齐。
车间的铁门被晨风吹得“哐当”响,林小满掏出钥匙开锁,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角落里的废料箱泛着铁锈,她掀开盖子,指尖在掌心的清单上划动——这清单是三年前张建军牺牲后出现的,像个沉默的伙伴,陪她走过无数个难眠的夜。
【农业支援特供】的条目还在闪,新增的“手工布鞋(35积分\/双)”和“老式粗布包袱皮(8积分\/块)”让她停了停。张建军生前总说部队的胶鞋磨脚,她给他纳的布鞋,他宝贝得舍不得穿,只在探亲时才拿出来。这次去看他,得捎双新的。
指尖在“布鞋”上点了下,淡蓝光闪过,手里多了双黑布鞋,千层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比机器缝的还匀。林小满摩挲着鞋帮,忽然想起建军临走前那晚,她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他趴在桌边看她,说:“等我回来,就穿着你纳的鞋,陪你在盐碱地上种水稻,再也不分开。”虽然这一切都是原主的记忆,但是现在想起还是觉得很感动眼泪突然就涌上来。她赶紧抹了把脸,又兑了块靛蓝粗布包袱皮,布料厚实,带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这是包祭品用的,得让建军看着体面些。
“林姐,早啊!”小周抱着摞新印的生产报表进来,辫子上别着朵干枯的金银花,“你看这报表,咱车间的产量又超了!王书记说,下个月给咱发奖金,能多兑两袋改良剂呢!”她把报表往桌上一放,眼睛亮得像星,“对了林姐,我娘说,包祭祀用的饺子,得放三个硬币才吉利,我给你留了三枚新的,一分的,带着光呢!”
林小满接过硬币,边缘还带着毛刺,是小周特意攒着了的零花钱。“替我谢谢你娘。”她把硬币塞进布兜,“对了,你上次说你弟弟想要个算术本,放你抽屉里了。”
小周蹦起来:“谢谢林姐!我弟准能高兴坏了!”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林姐,后天……我让我爹套牛车送你去墓地吧?路不好走,你一个人扛东西太累。”
“不用啦,”林小满笑着摆手,“阿泽和宛丫头说要跟我一起去,他们能帮我背东西。”
提到两个孩子,小周的笑更暖了:“阿泽现在可厉害了,昨天帮张师傅算料,一分不差!宛宛小丫头也懂事,把车间门口的薄荷种得绿油油的,说是给你当‘提神草’。”
林小满想起俩孩子,嘴角的弧度深了些。阿泽这阵迷上了算术,书包里总装着本磨破了角的习题册,见谁都要考两句“鸡兔同笼”;宛宛则守着车间窗台上的薄荷,每天浇水、施肥,说“薄荷能驱蚊,妈妈就不用被虫子咬了”。这俩孩子,是她最硬的底气。
开工铃响时,林小满已经把祭祀用品收拾得差不多了:包袱皮里裹着三双布鞋(一双给建军,两双备着给帮忙修路的老乡)、一小袋新收的稻种(小赵特意留的“种子级”颗粒)、半斤新晒的虾皮(公社供销社刚到的货),还有她连夜包的三鲜馅饺子——虾皮用的是小赵给的新货,韭菜是二丫在车间后墙种的,鸡蛋攒了三天,黄澄澄的像小太阳。
阿泽背着书包冲进车间时,嘴里还叼着半块窝头,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算术卷子:“妈!我考了98分!”他把卷子往林小满面前一递,鼻尖沾着点玉米面,“这题超简单,就错了道应用题,我已经改过来了!”
宛宛小丫头跟在后面,小手里捧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三朵野菊花,黄灿灿的:“妈,我采的花,给爸爸的。王奶奶说,海边的花扛风,插在坟前能开三天呢。”
林小满蹲下来,替阿泽擦掉鼻尖的玉米面,又接过宛宛的玻璃瓶:“真好看,你爸肯定喜欢。”她看了看天色,“走,先去食堂吃早饭,吃完了跟我去车间,今天教你们认机器零件——认对了,下午就带你们去供销社,给你们买水果糖。”
“耶!”俩孩子欢呼着跑向食堂,书包上的补丁在晨光里晃,像两朵倔强的小野花。
林小满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包袱里的布鞋。鞋面上的针脚密密麻麻,像她这三年走过的路——难,却一步没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