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剩余’的‘剩’怎么写?”阿泽抬头问。林小满放下鞋底,在他手心写:“左边是‘乘’,右边是‘刂’,记着,剩下的东西要拿刀守住。”阿泽在手心划了两遍,点点头:“跟‘利’字有点像。”
宛宛画完五只小鸭子,举着给林小满看:“妈妈,它们分海蛎子呢。”林小满凑过去看,每只鸭子旁边都画着三个小圆点,像模像样。她在最大的那只鸭子旁边画了个小太阳:“这是宛宛,分得最多。”宛宛乐得直拍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阿泽就把宛宛叫醒了:“赶海去了!”宛宛揉着眼睛起来,见林小满已经把竹篮和铁铲准备好了,里面还放着两个玉米饼子。“今天要多捡点,给李伯和张大姐也送点。”林小满一边往篮里装布手套一边说。
沙滩上的露水还没干,踩上去凉凉的。退潮后的滩涂裸露出大片黑色的淤泥,上面布满了小螃蟹的洞。阿泽教宛宛怎么辨认海菜:“绿油油的、叶子宽宽的是‘裙带菜’,能做包子;细细的、像线一样的是‘海草’,晒了能喂猪。”
宛宛拿着小铲子,东一下西一下地挖,铲起的泥里裹着只小蛤蜊,她举着喊:“妈妈!我挖到了!”林小满跑过去,帮她把蛤蜊从泥里剥出来:“真棒,够做一口汤了。”宛宛把蛤蜊放进小篮子,又埋头挖起来。
阿泽则专找礁石缝,那里的海菜长得肥。他戴着布手套,把海菜一把把薅下来,抖掉上面的小海螺,放进竹篮里。忽然发现块礁石底下藏着个大蛤蜊,足有巴掌大,他喊着让林小满来看:“妈,这个能给表姐寄去不?”
“晒干了能寄,”林小满笑着说,“先放着,回家跟海菜一起晒。”阿泽小心翼翼地把大蛤蜊放进篮底,像藏了个宝贝。
太阳升高时,他们的竹篮都满了。阿泽的篮里是半篮海菜和十几个蛤蜊,宛宛的小篮子里装着五只小蛤蜊和一把野菊。往回走时,宛宛的小靴子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咕叽”一声,溅了阿泽一裤腿泥,引得两人笑作一团。
到家把海菜倒在院里的竹匾上,林小满挑出嫩的,用海水洗了三遍,晾在绳上;老的则堆在一旁,准备送给养猪的王大爷。阿泽把蛤蜊一个个摆在窗台上,说要让它们吐沙子;宛宛则把小篮子里的野菊插进空酒瓶,摆在砗磲壳旁边。
“阿泽,帮我把晒谷场的浮漂收回来。”林小满喊他。阿泽应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和厂长一起推着独轮车回来,车上堆着晒好的浮漂,绿莹莹的在阳光下发亮。厂长说:“这小子力气不小,能帮着推车了。”
下午,林小满在院里晒海菜,阿泽坐在旁边做算术题,宛宛则用李伯教的方法编竹篮。她的小手笨,竹条总缠在一起,阿泽看见,放下笔帮她理:“要像这样,一根压一根。”宛宛学着他的样子,终于编出个歪歪扭扭的底。
张大姐来借晒谷场的竹席,看见院里晒的海菜,笑着说:“你这海菜晒得真干净,给我抓一把呗?晚上做海菜汤。”林小满抓了一大把给她:“刚晒的,鲜着呢。”张大姐掏出块红糖塞给宛宛:“给孩子泡水喝。”
宛宛拿着红糖跑去找阿泽:“哥哥,我们做糖水喝。”阿泽放下笔,找了个粗瓷碗,倒了点凉开水,把红糖掰了一小块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两人端着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甜得眯起眼睛。
傍晚时,李伯拄着拐杖来送渔网,看见院里的海菜,说:“这裙带菜晒好了给我留点,我给孙子包包子。”林小满笑着说:“早给您留着呢。”阿泽跑去把晒得半干的海菜抓了一把,用报纸包好递给李伯。
李伯接过海菜,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给阿泽:“上次你说想学编篮子,这个给你。”是个竹编的小渔船,舱里还能放下两颗玻璃弹珠。阿泽接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李伯,比我编的好看多了。”
晚饭吃的是蛤蜊豆腐汤,鲜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宛宛把自己碗里的蛤蜊肉挑出来给林小满:“妈妈吃,妈妈干活累。”林小满笑着塞进她嘴里:“宛宛吃,长个子。”阿泽则把最大的那个蛤蜊留给了自己,说要研究它的壳能不能做哨子。
夜里,海风带着潮气吹进院,晾着的海菜“哗啦啦”响。林小满检查完门窗,见阿泽还在灯下摆弄那个竹编小渔船,把玻璃弹珠放进舱里,说要“运货”。宛宛趴在旁边看,嘴里念叨着:“船开了,去镇上找表姐。”
林小满走过去,把灯调暗了些:“该睡了,明天还要去晒浮漂。”阿泽把小渔船放进砗磲壳里,和贝壳、弹珠放在一起:“给它找个家。”宛宛也把自己编的小篮底放进去:“给它当仓库。”
躺在床上,阿泽忽然说:“妈,等海菜晒干了,我能给表姐写封信不?让她教我怎么寄包裹。”林小满摸着他的头:“能,明天我去大队部给你借信纸。”宛宛也跟着说:“我要画个小鸭子贴在信封上。”
窗外的海浪声比平时轻,像在哼着摇篮曲。林小满望着屋顶的茅草,想起白天晒场上的阳光、孩子们的笑声、海菜的鲜味,心里踏实得很。这1976年的秋天,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事,只有竹匾里的海菜慢慢变干,孩子们的算术题越做越熟,砗磲壳里的宝贝越来越多,像串珠子,把日子串得亮亮的。
第二天一早,阿泽果然去大队部借了信纸。他趴在炕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表姐,我们捡了很多海菜,晒干了给你寄去……”写不下去的字就画圈,比如“裙带菜”,他画了片宽宽的叶子。宛宛在旁边画小鸭子,画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林小满看着他们,手里择着刚从地里摘的青菜。院墙外传来塑料厂的机器声,厂长在喊工人们去刷浮漂的桐油。阿泽写完信,举起来给她看:“妈,这样能寄到不?”林小满笑着点头:“能,表姐肯定高兴。”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信纸上,落在砗磲壳上,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这海岛的日子,就像院角那棵石榴树,不声不响地生长着,枝桠上结满了细碎的甜,在1976年的秋风里,轻轻摇晃,闪着暖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