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渭水岸边,卷起地上的残叶打着旋儿飞舞。三座工坊的烟囱早已冒出白茫茫的蒸汽,像三条巨龙盘旋在半空,与天上的薄云交织在一起。李杰裹紧了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袍,棉袍的领口和袖口都缝着厚厚的皮毛,是李世民上次赏赐的,此刻正牢牢地锁住体温。他踩着结了一层薄霜的石板路,石板路被冻得硬邦邦的,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轻响,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走进皂基熬制坊,一股热浪夹杂着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工坊里暖意融融,十几个蒸汽锅整齐地排列着,每个锅都“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里面的皂基像融化的黄金,泛着诱人的光泽。铜制的冷凝管从锅顶延伸出来,蜿蜒曲折,像一条巨大的青蛇。冷凝管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水珠越聚越大,顺着管壁蜿蜒而下,在底部的陶盆里积起浅浅一层淡黄色液体,那液体像融化的蜂蜜般泛着黏稠的光泽,在工坊角落的微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李大人来得早。”孙老实正站在一个蒸汽锅前,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铜勺,费力地搅动着锅里的皂基。他穿着一件粗布短褂,虽然工坊里暖和,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见李杰进来,他连忙用搭在肩上的粗布巾擦了擦手,粗布巾已经被汗水浸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皂角味。“今儿的皂基熬得格外好,您瞧瞧这色泽。”他舀起一勺皂基,淡黄色的液体在勺中缓缓流动,拉出细长的丝绦,像少女的发丝般柔顺。
李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冷凝管下的陶盆吸引。他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这不知名的液体。他蹲下身,仔细看着那层淡黄色液体,液体表面平静如镜,能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轻蘸了一点——触感滑腻温润,像上好的羊脂玉,带着淡淡的甜香,与皂基那种苦涩的药味截然不同。“这东西每日都有?”他问道,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水光,那水光里仿佛藏着一个秘密。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年轻的工匠凑了过来,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自打用上这蒸汽锅,冷凝管上就总凝结这玩意儿。刚开始以为是废水,都倒掉了,后来孙师傅说看着怪可惜的,就让俺们用陶盆接着,想着或许能当个润滑剂啥的,给那些生锈的工具抹一抹。”
孙老实也走了过来,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须,胡须上还沾着一点皂基的残渣。“俺试过涂在生锈的铁件上,确实能防锈,就是用量太少,攒了半个月才积满一小罐。”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陶罐,陶罐是用陶土烧制的,表面粗糙,带着自然的纹理,里面装着约莫半罐淡黄色液体,罐口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封着,麻布上还系着一根细细的麻绳。
李杰心中一动,前世在农科院实验室做植物油脂提取实验时,他曾见过类似的副产物。那时候,他为了研究植物油脂的成分,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与各种瓶瓶罐罐打交道。他起身快步走到陶罐前,解开麻布封口,一股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不像药材那样刺鼻,也不像油脂那样腻人,而是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甜香,仿佛带着春天的味道。他舀出一勺放在掌心揉搓,液体很快被皮肤吸收,留下一层滑腻的薄膜,手心竟有种微微发热的感觉,像是有一股暖流在皮肤下游动。
“拿试纸来。”他对身后的随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从不敢怠慢,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检测酸碱的试纸——这是李杰用茜草和紫草汁液特制的,遇酸会变成鲜艳的红色,遇碱则会变成深沉的蓝色,是他进行各种实验的重要工具。李杰将试纸浸入液体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试纸的变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工坊里的蒸汽声、搅拌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试纸既不变红也不变蓝,始终保持着原来的淡黄色。
“中性的。”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那光芒像黑夜里的星星,格外明亮。这性状、这气味、这酸碱度,像极了化学课本里的甘油!甘油学名丙三醇,是油脂皂化反应的天然副产品,具有极强的保湿锁水作用,正是治疗干燥冻伤的良药。他想起前世在农村插队时,看到很多老乡因为冬天没有好的护肤品,手上、脸上都冻得开裂,那痛苦的神情让他至今难忘。如果这真的是甘油,那就能解决多少人的痛苦啊!
“快,取些蜂蜡和羊毛脂来!”李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有些变调。他转身对随从吩咐道,“再把秦军医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十万火急!”
半个时辰后,秦军医带着药箱匆匆赶来。他刚在医帐里看完药材,手上还沾着当归的药渣,药箱上的铜锁在阳光下闪着光。“李大人急着找老夫,可是药皂出了问题?”他放下药箱,见李杰正围着一个陶罐忙碌,眉头不禁微微蹙起,眼中满是疑惑。他行医几十年,还从没见过李杰如此紧张的样子。
“秦军医来得正好,”李杰舀出一勺淡黄色液体,小心翼翼地递到秦军医面前,“您瞧瞧这东西,能否入药?”
秦军医接过陶勺仔细观察,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此物滑腻甘甜,不似寻常药材。涂抹在皮肤上,倒有几分滋润之效,只是……老夫行医几十年,走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奇珍异草,却从未见过这种药。”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银针是纯银打造的,亮闪闪的,能辨百毒。他将银针浸入液体中片刻,然后取出,银针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任何变色。“无毒是肯定的。”
“这叫甘油,”李杰斟酌着说道,尽量用唐人能理解的语言解释,“是皂基熬制时自然生成的,性温和,能锁住皮肤水分,就像给皮肤穿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衣裳。晚辈想,或许能与药材配伍,制成防治冻疮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