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玉镯的分量(1 / 2)

香露坊的库房藏在庭院深处,被一片茂密的竹林环绕着,竹林间还夹杂着几株栀子花,此时虽未到花期,却也枝叶繁茂,将库房遮掩得十分隐蔽。推开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在诉说着库房里沉睡的秘密,那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竹枝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库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那是墙角几个半人高的樟木箱散发出来的,用来防潮防虫,混杂着陈年丝绸的柔香与金银玉器的冷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沉郁味道,仿佛能嗅到时光的气息。地面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缝隙里长着几株细小的青苔,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光脚踩上去能感受到沁人的凉意。

武媚娘的贴身侍女青黛提着一盏琉璃灯走在前面,灯光透过琉璃灯罩洒下,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宝石,照亮了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木架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呈现出温润的浅棕色,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箱笼,有描金漆盒,盒面上绘着“百鸟朝凤”图,金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有雕花木箱,上面雕刻着“八仙过海”的纹样,人物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还有素面的藤编筐,里面装着一些不怕潮的杂物,每一件都透着精致与贵重。

“娘娘,您要的东西在最里面的紫檀木箱里。”青黛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尾音微微发颤,她伺候武媚娘多年,深知库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有来历,有些是陛下赏赐的,比如那个镶嵌着七彩宝石的金梳匣,是太宗皇帝在她生辰时所赐;有些是地方官进献的,像那对羊脂玉如意,是扬州刺史花了三年时间才寻得的珍品;还有些是武媚娘自己积攒的私产,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足以让寻常人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

武媚娘缓步跟在后面,湖蓝色的襦裙裙摆扫过地面,几乎听不到声音,裙角绣着的银线缠枝莲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今日换了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瓣上还带着细密的纹路,与她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走到库房最深处,果然看到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箱,箱身光滑如镜,能映出人影,箱锁是纯金打造的,上面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像是野兽的眼睛。

青黛上前,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钥匙链是用红绳串着的翡翠珠子,每一颗都圆润饱满,色泽浓郁,是上好的缅甸翡翠。她小心翼翼地挑选出一把金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武”字,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那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掀开沉重的箱盖,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天鹅绒,绒布柔软光滑,像最上等的绸缎,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对羊脂玉镯。

这对玉镯堪称绝世珍品,通体洁白,白得像刚落下的雪,却又带着玉特有的温润光泽,仿佛有月光在里面流转,晃动一下,那光泽便像水波般荡漾开来。镯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莲花的花瓣层层叠叠,脉络清晰可见,仿佛用指尖一碰就会绽放,莲茎蜿蜒缠绕,上面还点缀着细小的露珠纹路,晶莹剔透,雕工精湛得仿佛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非出自人手。

“这是去年西域于阗国进贡的贡品,一共只有十对,陛下赏了我三对,这对是成色最好的。”武媚娘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玉镯表面,指尖传来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像是抚摸着上好的丝绸,又像是触碰到了月光,“你看这玉质,细腻得像婴儿的肌肤,无一丝杂色,对着光看,能看到里面淡淡的云絮状纹理,这叫‘棉’,是上好和田玉的标志。光是这雕工,就够寻常百姓活一辈子了。”

青黛凑近了些,琉璃灯的光芒照亮了玉镯的每一个细节,她忍不住赞叹道:“娘娘,这玉镯真是美极了,像是用月光雕成的,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却又带着暖意,真是奇了。西市的金吾卫校尉见了,定会动心的,他那人,最是贪这些值钱的玩意儿。”

武媚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深意,像是藏着一汪深潭:“金吾卫校尉张彪,掌管西市的巡逻守卫,虽说只是个从六品的官阶,却手握实权。西市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方,三教九流汇聚,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得很,想要在西市查些东西,没有他的配合可不行。”她顿了顿,拿起其中一只玉镯,对着灯光照了照,玉镯通透得能看到灯芯的影子,连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对镯子,便是打开他嘴的钥匙,也是我们能从他那里套出话来的敲门砖。”

青黛连忙取来一个锦盒,锦盒是用蜀锦做的,外面绣着百子千孙图,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到线头,色彩艳丽,红色的顽童、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相映成趣,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她小心翼翼地将玉镯放进锦盒,在用来包裹贵重物品,再盖上盒盖,用红绳将锦盒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红绳的末端还打了两个小巧的同心结。

“你拿着这个去见他,”武媚娘将锦盒递给青黛,语气严肃,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记住我说的话,就说我娘家侄女前些日子在西市逛街时,丢了祖传的玉佩,那玉佩是和田羊脂玉做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是她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对我侄女来说意义非凡,这些日子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想请他帮忙留意,若是能找回,必有重谢,绝不食言。”

青黛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玉镯的重量,更是这份差事的分量,压得她手臂微微发酸。她躬身行礼,腰弯得很低,几乎要碰到地面:“娘娘放心,奴婢定当办妥。只是……那金吾卫校尉张彪是个出了名的贪财好色之徒,去年还因为强抢民女被人告到京兆尹那里,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压下去,奴婢这一去,他会不会……对奴婢有什么不轨之心?”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手指紧紧攥着锦盒的边缘。

“贪财才好办事。”武媚娘打断她的话,眼神锐利如刀,“若是他清正廉明,油盐不进,这玉镯反倒送不出去了。至于他的好色,你不必担心,”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步摇,步摇上的流苏是用细小的珍珠串成的,“你把这个带上,若是他有不轨之举,你就说这是陛下赏赐给香露坊的,见步摇如见陛下,量他也不敢造次。”

青黛接过步摇,紧紧握在手里,心里踏实了许多,连忙说道:“是,奴婢明白。”她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有一点闪失。

武媚娘又叮嘱道:“他若问起玉佩的细节,你就说玉佩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有个小缺口,是我侄女小时候不小心摔在石阶上磕的,其他的不必多说,言多必失。还有,办完事后立刻回来,路上绕几个弯,确认没人跟踪再回香露坊,千万别大意。”

“奴婢记住了。”青黛再次行礼,转身提着锦盒,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库房,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将库房的秘密重新锁了起来。

看着青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武媚娘缓缓合上紫檀木箱,重新锁好,锁舌弹回的声音清晰可闻。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小窗,窗外的竹影婆娑,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挥舞,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她知道,这对玉镯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还很长,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不仅查不到东宫的阴谋,还会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搭进去。

金吾卫校尉的营房设在西市边缘的一处院落里,院墙是用青砖砌成的,有些地方的砖已经松动,露出里面的泥土,墙头插着几面褪色的旗帜,上面绣着“金吾卫”三个字,丝线已经磨损,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无力地呐喊。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士兵,腰间佩着刀,刀鞘上锈迹斑斑,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来往的行人,看到青黛走近,立刻拦住了她,双手按在刀柄上,一副随时准备拔刀的样子。

“站住,干什么的?”左边的士兵厉声喝道,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看起来凶神恶煞,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带着浓重的口气。

青黛连忙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怯生生的笑容,将锦盒往身后藏了藏,声音细弱蚊蝇:“这位大哥,小女子是香露坊的,有事求见校尉大人,还请您行个方便。”

“香露坊?”右边的士兵皱了皱眉,他的眼睛很小,眯起来几乎成了一条缝,“校尉大人正在里面喝酒,没空见客,你一个小丫鬟,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