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纱帐棚两侧的细纱布被风掀起时,李杰的指尖正悬在第七株幼苗的子叶上方。这声脆响惊得他手腕一抖,指尖擦过叶片,带起的细沙落在育苗盘里,发出“簌簌”轻响。棚外的秋风裹挟着禁苑的寒气涌进来,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在沙面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都掀开!把前后左右的纱帐全拉开!”他的声音在风里炸开,粗布袖口扫过干湿计,指针在75%的刻度上晃了晃,像颗摇摇欲坠的泪珠。狱卒们慌忙扯动纱布,固定纱布的麻绳在木架上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原本密不透风的棚子瞬间成了四面漏风的凉亭,风穿过棚子的呼啸声里,还夹杂着远处禁苑巡逻兵的梆子声。
小王抱着陶罐冲进棚时,石灰粉顺着罐口的缝隙往外漏,在地上画出蜿蜒的白痕,像条受惊的蛇。“大人,石灰来了!库房里还有半袋,要不要全搬来?”他把陶罐往棚角一墩,石灰粉扬起的白雾呛得他直咳嗽,眼角沁出的泪珠子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全搬!越多越好!”李杰正用竹片挑拣病苗,竹片的尖端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挑起草木灰时却抖得厉害。他捏着竹片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将一株刚显黄斑的幼苗连根挑起,根系上的沙粒簌簌落下,在育苗盘里积成小小的沙丘,“每个棚角摆三个,育苗盘周围再放四个,排成圈!”
老张捧着黑陶罐跑来时,罐口的褐色粪渍还没洗干净。“大人,用这个装病苗成不?带盖儿,能封严实!”他的手指在罐沿摩挲,粗布袖口蹭过罐身,把残留的粪渍擦成了模糊的云纹。
“洗三遍!用开水烫透了再装!”李杰头也不抬,指尖在一株健康幼苗的茎基部停住。这里的沙面还算干燥,指腹按下去能感觉到细沙的颗粒感,但幼苗的子叶已经有些发蔫,像被人抽走了精气神,“真菌孢子能在土里活半年,一点残渣都能让它们死灰复燃。”
当第二十三个石灰罐在棚角摆定时,棚里的空气已经泛着呛人的碱味。生石灰遇潮后发出“滋滋”的轻响,罐壁上凝结的水珠正被快速吸收,在罐底积成小小的水洼,又被石灰贪婪地吞噬。干湿计的指针终于开始缓慢回落,从75%降到70%,每降一个刻度,都像过了半个时辰。
“张大哥,调草木灰糊!”李杰直起身时,后腰的骨头发出“咔吧”脆响,他扶着腰踉跄了两步,手按在石碾上才稳住身形。石碾上还留着筛草木灰的细网,网眼被灰渍堵得只剩一半,“要最细的灰,用凉白开调,稠度得能挂在竹片上不往下滴,像浆糊那样!”
老张蹲在石碾旁,把筛过三遍的草木灰倒进陶罐,木棍搅动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像头在泥潭里打滚的小猪。灰浆溅在他的粗布裤腿上,画出星星点点的白,像撒了把碎雪。“大人您看这稠度中不中?”他举起木棍,灰糊在棍头上凝成厚厚的一层,缓缓往下坠,在半空中拉出细长的丝。
“再添半勺水。”李杰用竹片蘸了点灰糊,在指尖搓了搓,能感觉到细小的颗粒硌着皮肤。他把竹片举到油灯下,灰糊里的粗纤维清晰可见,“得调得像婴儿吃的米糊糊,不然会烧苗。”他示范着将灰糊抹在幼苗茎基部,动作轻得像给襁褓里的娃娃裹布,“从茎根到周围半寸的沙面,都要抹匀,一点缝隙都不能留。”
狱卒们围着育苗盘站成圈,小王负责递灰糊,老周扶着幼苗,老李清理用过的竹片。小王笨手笨脚地抹着灰糊,竹片一歪,灰糊“啪嗒”滴在子叶上,吓得他手一抖,陶罐差点脱手。“大人!坏了坏了!滴叶上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个打碎了饭碗的孩子。
“别急,用干净毛笔蘸清水擦。”李杰快步走过去,捏着毛笔的手稳得惊人,笔尖扫过子叶时,灰渍像潮水般退去,露出他把毛笔递给小王,看着他涨红的脸,声音软了些,“慢慢抹,咱跟这病比的就是耐心,急不得。”
夕阳的金辉透过纱帐的破洞,在育苗盘上织成破碎的网。当最后一株幼苗抹完草木灰糊时,三十四株幼苗的茎基部都裹着层黑色的保护层,像穿了身铠甲。李杰直起身,后腰的酸痛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他揉着腰走到棚外,远处的禁苑城墙在暮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东宫的方向隐隐透出灯火,像只窥视的眼睛。
夜幕降临时,棚里点起了四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石灰罐的“滋滋”声和更夫的梆子声交织成网。李杰搬了张矮凳坐在育苗盘旁,手里的细竹签在沙面上轻轻拨动,每根竹签都被磨得发亮,是他用了三天的“测温笔”。
“大人,您睡会儿吧,俺替您盯着。”老张端来的米汤冒着热气,粗瓷碗边缘还沾着灶膛的黑灰。他把碗往李杰面前推了推,自己则蹲在旁边,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像只眨眼的萤火虫,“俺这双眼睛,夜里看东西清楚着呢,保准出不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