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放下酒杯,沉声道:“主公,此事昱亦有所风闻。‘玉盐’确系吕布掌控河东盐池所出之精品,其质纯色白,向来为豪奢之家所追捧。至于那‘玉皂’,乃是近几个月才在市面上悄然出现之物,来源更为隐秘,但效用据说颇为神奇。若此二物大量流入,而对方所求并非寻常钱币,而是我境内的粮食、布帛等实实在在的物资,长此以往,恐非简单的商贾逐利啊。”
郭嘉此时轻轻咳嗽一声,接过话头,他眼神锐利,分析道:“主公,刘子扬与程仲德所虑,不无道理。吕布坐拥河东盐利,财力雄厚。他在我军全力东向,无暇西顾之际,并未如常理般趁势袭扰颍川或司隶,反而坐视我军攻灭刘备。此举本就反常。若其并非怯战,而是另有所图,譬如,利用其盐利与新奇之物,行此‘以货易货’之事,看似公平交易,实则若规模持续扩大,则如同缓慢抽走我境内维系军民所需的实物根基。此消彼长,其财富日增,我则可能面临钱贱物贵,府库虽有钱帛却难购足量军需民食之窘境。此乃……钝刀割肉之计,无声无息,却可能伤及根本,比之战场明刀明枪,更为阴险难防!”
宴席上欢庆的气氛顿时冷却了不少。夏侯渊闻言,浓眉一拧,有些不解也不以为然:“奉孝先生是否多虑了?商贾往来,以物易物,古已有之。难道因惧怕些许物资外流,便下令断绝所有边市贸易不成?那样岂非因噎废食,反令境内物资短缺,民生更加困顿,于我军心稳定更为不利?”
郭嘉看向夏侯渊,耐心解释道:“妙才将军,非是要断绝所有贸易。关键在于规模、流向与意图。若此风潮背后,确有吕布势力在暗中推动、引导,其目的非为寻常牟利,而是旨在系统性、持续性地汲取我方的实物财富,扰乱我境内物价体系,动摇我统治根基。那么,这就不是普通的商贸,而是一种不流血的战争。试想,若军中饷钱购买力下降,若民间因粮价布价上涨而生怨,长此以往,我军心士气、后方安稳,岂能不受影响?吕布则坐收渔利,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弱我而强己,此方为其可怕之处。”
曹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精通兵法韬略,善于权谋机变,但对于这种隐藏在正常商贸活动之下、针对经济命脉的软性攻击,确实接触和思考不多。此刻经刘晔呈报事实,程昱点出要害,郭嘉深入剖析,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潜在严重性。这不同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胜负,是一种无声的侵蚀和渗透,若不及早察觉并妥善应对,其长期危害可能远超一场局部战争的失败。
“子扬,此事由你牵头,仲德、奉孝从旁协助,给吾详加探查!”曹操的声音已然不带半分酒意,充满了决断,“务必弄清这些‘玉皂’等物的确切来源、流通的主要渠道、交易的规模,以及背后是否有吕布官方的影子!我要知道,这究竟只是商贾自发行为,还是吕布有意为之的经济策略!”
“诺!”刘晔、程昱、郭嘉三人齐声应命,神色肃然。
就在宴席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隐忧而转向凝重之际,州牧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马蹄声,一名亲卫统领快步进来,面带喜色地高声禀报:“启禀主公!府外有一壮士,自称谯国谯县人许褚,字仲康,率宗族子弟及乡里壮勇数百人来投!言久慕主公威德,特来效死力!”
“许褚许仲康?”曹操闻言,眉头瞬间舒展,脸上重现惊喜之色。他早已听闻家乡谯县有壮士许褚,勇力绝人,能曳奔牛,是当地有名的豪杰,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此人来投,无异于雪中送炭!“快快有请!不,吾当亲迎以示诚意!”
他暂时将对西边经济隐忧的思虑压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向外走去。众将也纷纷起身,簇拥着曹操出迎,宴席的焦点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所转移。
府门外,风雪依旧,只见一条铁塔般的巨汉昂然立于阶前,其身量魁梧异常,方面阔口,虎目虬髯,目光开阖间精光四射,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他身后黑压压站着一群精壮汉子,虽大多衣衫朴素,甚至带着仆仆风尘,但个个腰板挺直,眼神锐利,显是久习武事、剽悍善战之辈。
曹操见之心中大喜,快步上前,执其手朗声笑道:“吾早闻谯县有虎痴,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吾得仲康,如高祖得樊哙矣!何愁天下不定!”
许褚声若洪钟,抱拳躬身,言辞质朴却掷地有声:“褚乃乡野粗人,唯有一身力气,蒙主公不弃,收录麾下,愿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得此猛将投效,曹操心中因经济隐忧而产生的些许阴霾顿时被冲散大半,当即厚赏许褚及其带来的宗族部曲,并将其引入宴席,重新开宴,专为许褚接风洗尘,席间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然而,当郭嘉、程昱、刘晔几人退至一旁,低声交换意见时,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他们明白,那来自西边关中、无形无影却可能伤及筋骨的经济压力,如同这冬日里始终徘徊不去的阴云,已然悄然笼罩下来。得一猛将固然可喜,但如何应对吕布这手前所未见的“软刀子”,识破并化解其背后的图谋,将成为摆在他们和整个曹操集团面前,一道全新且严峻的挑战。庆功宴的喧嚣与接风的喜悦,并不能掩盖这潜流暗涌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