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
历经董卓的霸府专权,李傕郭汜的暴虐内斗,这座象征着大汉最高权力的宫殿群,虽然依旧巍峨,却难掩一种深入骨髓的颓败与寂寥。宫人们行走时低着头,脚步匆匆,仿佛生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恐惧,又或是怕踩到尚未彻底洗净的血污痕迹。
偏殿内,炭火盆驱散着初春的寒意,却也使得空气有些沉闷。少年天子刘协坐在案后,面前堆着一些简牍,但他并未翻阅,只是怔怔地望着窗棂外出神。殿内除了侍立一旁的宦官,还有两名低眉顺眼、看似普通却气息精干的侍中——那是吕布安排的人,美其名曰“协助陛下处理政务”。
他的日子似乎比在李郭手中好了些,至少人身安全暂时无虞,吕布在表面上给予了天子应有的礼仪和尊重。但刘协心中清楚,这不过是换了一个掌控者,从粗暴的武夫变成了一个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温侯”。那夜吕布撕破“密诏”伪装后的直言,犹在耳边,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他依然是个傀儡,区别在于,这个傀儡或许能稍微活动一下手脚。
殿外传来通报声:“温侯到——”
刘协收敛心神,坐直了身体,脸上努力维持着符合身份的平静。两名侍中也悄然挺直了背脊,目光低垂却注意力高度集中。
吕布身着常服,并未顶盔贯甲,但龙行虎步间带来的压迫感丝毫不减。他走入殿内,对刘协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姿态无可挑剔。
“陛下。”
“温侯不必多礼。”刘协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少年的清亮,但已努力模仿着成人的沉稳,“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吕布直起身,目光扫过刘协案上那些几乎未动的简牍,并不意外。他开门见山:“陛下,近日关中各地春耕奏报如雪片般飞来,臣与府僚日夜处理,仍感力有未逮。其中多为劝课农桑、请求赈济、汇报墒情虫害等琐碎之事,然事事关乎民生国本。”
刘协静静听着,心中疑惑,不知吕布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这些军国政务,向来不是他能插手的。
吕布话锋一转:“臣听闻,陛下昔日颠沛流离之时,曾深切体察民间疾苦,深知稼穑之艰难。”
刘协心中一动,那段不堪回首的逃亡岁月浮上心头,饥饿、寒冷、恐惧…他确实见过最底层的百姓是如何挣扎求生的。他点了点头,语气低沉了些:“…确有体会。”
“既如此,”吕布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变得郑重,“这些关乎春耕民生的奏报,虽繁琐,却最是真实。臣恳请陛下,能代为批阅一二。”
“批阅?”刘协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批阅奏章?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吕布竟会主动让出?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两名侍中,那两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反应。
吕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自然,并非军国机要、人事任免。仅是这些农桑琐事。陛下可阅览后,给出批注建议,譬如‘准其所请’、‘着有司核办’、‘褒奖其勤’、‘申饬其怠’之类,最后用印即可。具体如何执行,自有尚书台及各级官吏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