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备的名字,刘协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他曾经寄托过希望的人。
吕布捕捉到了这丝光亮,轻轻摇头:“陛下,刘备或许会表面奉诏,甚至会感激涕零,因为陛下的诏书可以帮他巩固‘皇叔’身份,给他一个对抗曹操、安抚徐州士民的大义名分。但他会真的听从陛下的调遣吗?不会。他会按照他自己夺取地盘、扩张势力的战略行事。陛下对他的价值,和一件名贵的器物并无区别,有用时捧起,无用时…呵呵。”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将刘协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击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知道吕布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陛下,”吕布的声音放缓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您还觉得,离开长安,去往任何一路诸侯那里,会比现在更好吗?袁绍?或许会给您表面尊荣,然后将您深锁邺城高墙之内。曹操?他若得陛下,手段只会比臣更强硬。至于其他人…恕臣直言,他们很可能成为第三个董卓,甚至…还不如董卓。至少董卓,对汉室表面还存有一丝敬畏。”
“那…那爱卿你…”刘协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恐惧和茫然。
“臣?”吕布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臣是个武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臣可以明白地告诉陛下,臣不会放权,至少在臣扫平群雄、统一天下之前不会。军队、粮草、官员任免,这些实权,臣必须抓在手里。没有这些,臣和陛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协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吕布话锋一转,“臣也可以向陛下承诺。只要陛下安于宫内,不行险招,不联络外臣图谋不利于臣之事,臣必保陛下安全无虞,衣食供给不绝,维持朝廷体面。陛下可以读书、习字、甚至与信任的公卿讨论经义文章,这些内廷之事,臣绝不干涉。”
他看着刘协的眼睛,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朋友间交谈的坦诚:“陛下,这天下已经烂透了。光靠仁义道德、天子诏书,救不了这天下,也救不了陛下您自己。需要的是刀兵,是铁血,是能扫平所有不服之人的强大力量!这个过程会很血腥,会很漫长,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臣不才,愿做那个执刀扫平天下之人。而陛下您,”吕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您或许是这乱世中最后一位还对汉室存有真心的刘氏子孙了。您不需要去做那些您不擅长、也做不到的事情。您只需要好好活着,作为汉室的正统象征活着。待臣他日廓清寰宇,扫灭群雄,还天下一个太平之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缓缓道:“…一个统一、强盛的帝国,终究需要一位皇帝。而陛下您,若到那时仍能明白臣今日之心,那便是天下万民之福,亦是汉室之福。”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在刘协的心上。先是绝望地打碎他所有幻想,然后又给了他一个极其残酷却又无比现实的选择和…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承诺。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吕布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位朋友的决定。
许久,刘协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疲惫、屈辱,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认命般的清明。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爱卿…所言,虽…虽逆耳,却…却是实情。朕…朕知道了。”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但这句“知道了”,已然是一种默许和妥协。他听懂了吕布的威胁,也听懂了那承诺背后的现实逻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赤裸裸的天下大势面前,他这个天子,能做的选择实在太少太少。
吕布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站起身,微微躬身:“陛下能体谅臣之苦心,臣感激不尽。夜已深,陛下早些安歇。明日,还会有更多的粮草运入城中,粥棚会持续开设。长安,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暖阁。
刘协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望着吕布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窗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依旧规律地响着,那是控制,也是保护。今夜这番话,撕掉了他最后的天真,却也给了他一个在这绝望乱世中继续活下去的、冰冷而现实的理由。
或许,这头虓虎,真的与其他豺狼…有所不同?
他不知道答案。未来,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但至少今夜,他不必再在饥饿和恐惧中入睡了。
而未央宫外,吕布抬头望着稀疏的星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番“交心”,比他打一场硬仗还要累。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一步。稳住天子,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天下风波。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深沉,投向了东方。
中原,才是真正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