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谦的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剧烈地颤抖着,却蕴含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力量,指甲几乎要抠进刘备的皮肉里。他拉着刘备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在刘备的掌心,用指尖一下下地划动着。
那是一个字。
一个歪歪扭扭、却用尽了他生命最后所有力道的字——“慎”。
指尖的冰凉和那刻骨般的力道,透过皮肤,直抵刘备的心底,成为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冰冷烙印。
划完这个字,陶谦眼中的光芒急速黯淡,他仿佛卸下了最后一块巨石,气息变得更加游离。他看着刘备,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刘备不得不再次俯身贴近。
“守…守不住…便…弃之…万勿…为…虚名…拖累…百…姓…”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打断了他。他瘦弱的身躯在锦被下痛苦地痉挛起来,脸色瞬间涌上一股骇人的潮红。旁边的侍女慌忙上前,用白帕去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陶谦猛地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浓血,瞬间将洁白的手帕染得刺目惊心。
那抹血红,在昏暗的室内,在刘备通红的泪眼前,显得如此狰狞和不祥。
侍女的手在颤抖。
刘备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抽搐。
咳血之后,陶谦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微弱下去,眼神彻底涣散。抓住刘备的手骤然失去所有力量,无力地松脱,垂落下来,软软地搭在床沿。
他的头颅歪向一侧,瞳孔散开,最后一丝气息,断了。
室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一声噼啪。
下一刻,压抑的、确认死亡的悲哭声从侍女和角落里的陶氏旧臣中低低响起。
刘备僵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石雕。左手紧握着那方冰冷的州牧印绶,右手掌心里那个无形的“慎”字,却像烙铁一样滚烫而冰冷。他看着榻上已然失去生息的老人,肩头仿佛瞬间被压上了千钧重担,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陶公最后的嘱托——“慎”,以及“勿拖累百姓”——言犹在耳,与这冰冷的印信一起,沉甸甸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徐州的存亡,数十万军民的性命,此刻,真的系于他一身了。
就在这时,府外原本隐约可闻的、为陶谦祈福哀悼的百姓哭声和寒风吹动白幡的猎猎声中,突然混入了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
一名传令兵不顾礼仪,满脸惊惶地直冲入院,被关羽伸手拦住,却仍隔着老远就嘶声大喊:
“报——!大人!不好了!探马来报,曹军大营有异动,正在焚烧辎重,疑似…疑似要撤军!”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刚刚承受了权力交接与生死别离的沉重氛围中。
曹军要撤?因为什么?是陷阱?还是…
刘备猛地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印信,霍然起身。肩上的千钧重担并未消失,但一股新的、急迫的局势已容不得他再沉湎于悲伤。
陶公,您的托付,备,接下了。
而这徐州的危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