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城下,热浪扭曲着空气,将血腥味与尘土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气息。
孙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亲兵,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温热液体,分不清是汗是血。他年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明亮的铠甲上布满刀箭划痕和喷溅的泥点,原本英气勃发的脸庞此刻只有杀红眼的狰狞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
又一次攻城,失败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亲自擂鼓,带着这群他自己都羞于称之为“精锐”的老弱之兵,向庐江那并不算特别高大的城墙发起了决死冲击。没有充足的箭矢掩护,没有足够的云梯,甚至没有饱餐战饭的力气。支撑他们的,唯有孙策身先士卒的那股不要命的悍勇,以及被逼到绝境后的最后一丝血气。
“跟我上!”孙策的吼声嘶哑,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战场上的喧嚣。他第一个扛起简陋的云梯,冲向城墙。身后,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兵、那些面黄肌瘦的新丁,看着主将如此,也被激起了骨子里残存的凶性,嚎叫着跟了上去。
箭矢从城头稀疏地落下——陆康似乎也在节省守城物资。但即便如此,依旧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叫着滚下填了一半的壕沟。一个跟在孙策身后的年轻士卒,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小腿,扑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孙策脚步一顿,想回头,却被身边的老军侯一把拉住:“将军!不能停!停就是死!”
老军侯自己也是气喘吁吁,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血沫,他挥舞着一把卷了刃的环首刀,格开一支射来的箭,嘶吼道:“冲过去!只有冲过去才能活!”
终于冲过壕沟,云梯颤颤巍巍地搭上墙头。孙策口衔古锭刀,一手持盾,如同猿猴般敏捷向上攀爬。城上守军发现了这个显眼的目标,滚木礌石倾泻而下。孙策用盾牌死死顶住,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但他攀爬的速度丝毫未减。
几名悍勇的老兵跟着他向上爬,用身体为他遮挡侧翼。一个老兵被石块砸中面门,哼都没哼一声就栽落下去。另一个则被热油泼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坠入下方的人群。
孙策睚眦欲裂,却无暇他顾。他猛地跃上垛口,古锭刀划出凌厉的寒光,瞬间劈翻两个守军,试图站稳脚跟,为后续部队打开缺口。城下,残存的士兵们发出微弱的欢呼,拼死向上涌。
但缺口很快被更多的守军堵上。陆康虽然兵力不算绝对优势,但守城器械充足,士卒以逸待劳。长矛如林般刺来,箭矢从刁钻的角度射至。孙策奋力挥刀格挡,刀锋与矛杆碰撞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但他毕竟孤身深入,脚下立足未稳,被逼得连连后退,险些掉下城去。
他回头望去,心猛地一沉。跟上来的士兵太少太慢,更多的被阻隔在城下,暴露在守军的弓弩射界内,如同割草般倒下。那架云梯似乎也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断裂。
“将军!撤吧!顶不住了!”城下传来老军侯声嘶力竭的呼喊,他正挥舞战刀,拼命格挡着射向云梯的箭矢,身上已多处挂彩。
孙策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守军,又看看城下死伤枕藉的部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暴怒几乎将他吞噬。他狂吼一声,刀势如狂风骤雨,逼退身前之敌,终于抓住一个间隙,纵身从近两丈高的城头一跃而下,落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
“撤!撤回大营!”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命令,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残兵败将如同潮水般退下,留下了一地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守军并没有出城追击,只是城头上传来一阵隐约的欢呼和嘲骂。
退回营寨,清点人数,又折损了近三百人。伤兵营里挤满了人,哀鸿遍野,医官和草药却极度短缺。孙策沉默地走过营区,看着那些缺胳膊断腿、只能等死的士兵,看着那些因为饥饿和恐惧而眼神麻木的幸存者,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