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太守府偏厅。
此处虽不及洛阳废墟那般百废待兴,也不似徐州前线那般杀声震天,却自有一股沉静运筹的氛围。炭盆温暖,茶香袅袅,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贾诩跪坐于案后,一身深色常服,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仿佛外界纷扰皆与他无关。只有偶尔掠过卷宗竹简的锐利眼神,透露出他脑中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精密盘算。
厅堂另一侧,端坐着一位文士打扮的客人。此人约莫三十余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眼神明亮而带着几分士族特有的矜持与审视。他便是荆州牧刘表派来的使者,蒯良之弟,蒯越蒯异度。其兄蒯良此前已与吕布有过初步接触,此番蒯越前来,意在深化联系,并探听更多虚实。
“贾公,久仰大名。”蒯越拱手,言辞客气,却不失荆州名士的风度,“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吕将军麾下有公这等大才辅佐,实乃幸事。”
贾诩微微欠身还礼,笑容温和而无害:“异度先生过誉了。文和不过一介书生,蒙主公不弃,略尽绵力罢了。景升公坐镇荆州,保境安民,使荆襄之地免受战火荼毒,才是真正的仁德贤明,天下景仰。”
一番毫无营养的互相吹捧过后,话题逐渐引向正题。
蒯越轻抿一口茶水,状似随意地道:“前番家兄来访,承蒙吕将军厚意,允诺开放部分‘玉盐’贸易,我主深感欣慰。近日首批‘玉盐’抵荆,品质绝佳,远超青徐之盐,荆州士民争相购求,供不应求啊。”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哦?能入荆襄士民之口,乃此盐之幸。民生多艰,若能以此微末之物,稍解百姓乏盐之苦,亦是功德。”他绝口不提盐利之丰,只谈民生,将商业行为裹上一层道义的外衣。
蒯越笑道:“贾公高义。正是因此盐颇受欢迎,我主特命在下前来,一是致谢,二也是希望能与吕将军进一步洽谈,能否扩大这‘玉盐’贸易的规模?价格方面,好商量。”他顿了顿,目光稍稍锐利了些,“此外,我主听闻吕将军麾下颇多良工巧匠,所制军械精良异常……不知是否有缘,能购入一批,以强荆州武备,共御外侮?譬如,听闻有一种便于骑乘之具……”
图穷匕见。盐利是明面上的目标,而窥探吕布军的技术优势,尤其是那已隐隐传出风声、却无人得见真容的“新式马具”,才是刘表更深层的意图。
贾诩闻言,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瞬间洞悉了对方所有的算计。他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遗憾:“异度先生,景升公之美意,主公与文和心领了。扩大盐贸之事,好说。我河东盐池产量渐丰,若能惠及更多荆州百姓,自是好事。具体数额、价格,可由都便宜。”
他先爽快地答应了扩大量盐贸易,给了对方一颗甜枣,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推心置腹:“然则,这军械之事……尤其是先生所言之骑乘具,请恕文和直言,实在爱莫能助。”
“哦?这是为何?”蒯越挑眉,“莫非吕将军吝于技术?我荆州愿出重金……”
贾诩摆手打断他,压低了声音,仿佛透露什么重大机密:“非是主公吝啬,实乃情非得已。异度先生当知,我军西临李傕郭汜乱军,北有袁绍虎视眈眈,东面曹孟德更是……唉,强敌环伺,生死一线。所赖者,不过将士用命,与区区几分器械之利,勉强自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