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老怪微微眯起眼,眉头并未紧皱,只是那一抹久历尘世的深沉从他眸底缓缓浮起。那神色中没有怒意,也无冷笑,反倒像是一汪古潭之水,被风轻拂,泛起一层极浅的涟漪。南宫婉话音一落,他便抚须轻叹,那叹息声几乎与呼吸融为一体,轻微得几不可闻。只是那一声,却似蕴着沧桑岁月的余韵,使得厅中气息微顿。
他神情不变,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沉思与审慎。那种沉思,不是疑惑,也非迟疑,而是一种看尽山河变迁、宗门更迭之后的静观与感喟。修仙之路千姿百态,他这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兴衰成败,不知凡几。此刻听南宫婉冷声讥讽,虽不至动怒,却也知她话里几分少年气性,几分未谙世事的自信。
他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开口。那声音苍老低缓,带着岁月淬炼出的厚重之意,每一字都如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却仍然稳如磐石:“门派起落,本是修仙界常见之事。数千年兴衰更替,今日的越国第一宗,明日也可能化作飞灰。小门小派有典籍流传,未必尽为妄谈。”
他说话时,语速极慢,字字如敲入石壁,带着某种无法忽视的分量。那种语气,并非为辩驳谁,而是出于心底的真实感悟。数千年来,他见过太多光耀一时的宗门,在一次大战、一场劫火之后彻底湮灭,也见过无名小派忽得天机一线,崛起于荒野之中。兴衰无常,盛衰如潮,这正是修仙界最冷酷的真相。
说到此处,他轻轻摇头。那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含着一种不以为然的豁达。眼底流露出的神色,平和之中带着一丝怜悯,似是在对南宫婉那份冷讽与偏见表示惋惜,又似是在自语——这世间本无绝对真伪,若一味以名望衡量真法,只会错过许多隐秘机缘。
他心底清楚,修仙界浩瀚如海,宗门林立,而真正能承载上古传承的,却往往不是那些名震一方的大派。反倒常是那些偏处一隅、门徒寥寥的小宗,因无人觊觎,反能在断简残编中守得一丝天机。许多秘法、古阵、灵诀,皆在那些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沉睡,待有缘人偶然唤醒之。
“混元宫虽不显于世,但未必全无奇法。”穹老怪语气不急不缓,似在斟酌,又似在自语。那声音带着一种古井般的深沉,听不出半分褒贬,却自有一种不容轻忽的稳重。“古往今来,多少被世人遗忘的小宗小派,反倒得过机缘,藏有上古遗术。只因门人凋零,才渐为世人所忽略罢了。修仙一途,本就无常,岂可仅凭宗门之名而断其虚实?”
这一番话说得极平淡,却有一种从容的力量。那声音不似训斥,却胜似劝诫。话音在空中微微回荡,似乎连天地灵气都随之沉静。
南宫婉闻言,眉心微蹙,似想辩驳,却终究未开口。她虽高傲,却也明白穹老怪所言非虚。这位老前辈一向稳重寡言,极少为谁多言,若能如此开口,已然代表他心中有所认同。只是那种认同,不是对王谢的信任,而是对修仙界无常之理的洞见。
穹老怪那平缓的语声,仿佛能让人看见无数岁月的尘埃。他曾目睹宗门覆灭,也曾见散修得道。多少年过去,世人争名夺利,追逐虚妄,而他早已看破那一切。此刻他的话语,不仅是理性的判断,更是老修对命运的坦然接纳。
他心底清楚,南宫婉的质疑并非无因。修仙者若无分辨真假之心,早被虚妄所害;但过度的怀疑,同样是一种执念,会令心境不平。修行最忌偏执,而年轻修士最容易深陷其中。她那一声讥讽,在他听来,不是无礼,而是一种尚未经受过劫火淬炼的稚气。
穹老怪未再多言,目光平静,似已沉湎于自身思绪。他那淡淡一瞥,落在王谢身上,神情并无敌意,反倒有几分隐隐的好奇。那好奇并非源于他的言语,而是因他举止间那份平静从容——那种不卑不亢,正是他历经千劫后才修得的气度。
他心想:若此子所言非虚,那“混元宫”之法或许真有根源;若为虚妄,又何以能如此镇定?但他并不急于断言,因为他早已明白,修仙之道,最忌妄下定论。许多荒诞之说,在漫长岁月后终被证实;而众人奉为圭臬的真理,却常随尘土一同湮灭。
他缓缓抚须,心中不觉生出一丝叹意。修仙界千年如一梦,多少自诩慧眼的修士,终究被世事戏弄。那种“看透”后的豁然,使他此刻的神态愈发沉稳。即便面对分歧与质疑,他也不以为忤。对他而言,南宫婉的讥讽、王谢的镇定,不过是修行路上不同阶段的映照。
穹老怪心底自有一把尺,这尺子丈量的,不只是言语真假,更是人心之安定与道心之诚。若言语浮夸,他自然不信;若心境坚凝,即使内容荒诞,他也会多看一眼。修行至此,他早已明白,道在心,不在门。
于是,他的目光重新敛起,那深沉的光华在眸底暗转,似藏着千山万水的沉默与远思。他不再多言,也不再作评,似乎一切已了然于心。那份淡然,不是漠然,而是将一切放回天道循环的尺度之中——门派兴衰,修途真假,皆有定数,岂是人力可断?
于是,穹老怪只是轻轻一叹,那声音微微颤动,却不带半分情绪波澜。那叹息里,有对世事的洞彻,也有对后辈的宽容,仿佛在说——无论真伪,天道自有其权衡。
他静坐如山,须发微晃,神态自若。那一刻,他的存在本身,便似一卷活着的岁月典籍,沉默,却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穹老怪的目光再度落在王谢身上,那一瞬间,眸中光影微敛,如山岳深藏于云雾之中。那神色虽仍带着几分审视,却已不复先前的锋锐逼人,反倒多了几分探究、几分沉思。那是一种历经世事之后的平静目光,仿佛在端详一块蒙尘的古玉——既不敢贸然断其真伪,又不忍轻慢其质。
他缓缓抚须,手势沉稳,动作极慢,仿佛每一寸思绪都在指尖流转。他须发微颤,声息微沉,像是积蓄许久的思虑终于化作一声低叹:“不过——”
那“不过”二字拖得极长,声线悠远,似乎带着一种亘古的分量,像是积压了数百年岁月的感慨,一点点从胸臆深处倾泻而出。众人听在耳中,心弦俱紧。
“纵然你所言非虚,真有方法可让化神修士去往灵界,那也是九死一生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