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儿看了一眼,眼中已满是惊喜。她天性爱新奇,凡遇巧思精制之物,总忍不住先尝试。此刻她端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勺——汤稠而不腻,表面还带着微热的氤氲。她微微吹了吹,才抿了一口。
荷香先在口腔中绽开,清而不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接着笋丁的鲜气透出,轻柔压住荷叶的青味,口感脆嫩;樱桃的甜意从后而至,与雀肉的香气交织,竟毫无突兀。咽下去时,喉头泛出一丝凉意,仿佛微风拂过荷塘,沁人心脾。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眼角含笑,声音不自觉柔了几分:“这汤好清爽,一点都不腻!荷香入汤,雀肉反倒添了清意,真妙。”
说着,又忍不住抿了一口,似要细细分辨那从齿间逸出的甘甜。董红拂在旁,只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不多言语。她取匙舀起一颗樱桃,动作一如既往地沉稳雅致。那樱桃红艳似火,落入汤匙时还带着细小的水纹。她轻轻送入口中,轻咬之下,樱桃皮破,汁液先溢,雀肉的香与甜果的汁交融而出,柔滑如丝,瞬间在舌尖化开。
她闭了闭眼,细细体味片刻,才轻声开口:“雀肉剁得极细,蛋清凝得正好,汤滚时竟没散,刀法、火候皆准。荷叶汤底煮得刚好,香有余而不涩,味清而不淡,这火候的拿捏,颇见心思。”
董宣儿听得连连点头,一边又舀起一口汤喝下,一边笑道:“我只觉得好喝,却说不出师父这般多道理。”
董红拂唇边含笑:“你若真细细去品,也能辨出几分。修行如此,品味亦如此——心若浮躁,再好的汤,也尝不出深味。”
董宣儿咬唇轻笑,不再多言。她垂眸时,眼中那点俏皮与敬意交织,倒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动人。
王谢自始至终没急着出声,只静静端着碗,低头看着那碗清汤。他神情极平静,像是在看某件熟悉的事物,又像是在体会一道心法。良久,他才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汤未入喉,荷香先沁入鼻端。他微微一顿,细细咀嚼一口雀肉,心中暗暗点头:雀肉虽细,却略显紧实,显然是蒸得略早。汤底的火候极准,鲜味纯净,没有半分杂气,唯独这雀肉的嫩度差了一分。
他放下汤匙,语气平缓却一针见血:“雀肉蒸得差了一分嫩。若是再焖半刻,让肉汁稍稍回融,入口时便该更松更滑。但五味调和得好,荷香、樱甜、笋鲜、肉嫩,皆守本味又互不侵扰,‘好逑’二字的平和之意,倒是出来了。”
掌柜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连连点头,面上满是感激与钦佩,心中暗忖:此人不止精于厨理,怕是心思之深,远非常人可及。他连忙俯身道:“多谢道友指点!这道菜的火候,我记下了——雀肉焖半刻,荷叶去涩,汤方为极致。道友一语,胜我厨下十年功!”
王谢只是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却自有让人折服的安然:“厨者有心,便能悟味。味之所在,不止在汤,更在人。你们已做得很好,能合五味而不乱,本就难得。”
董宣儿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她向来聪慧,却少见这般温润有度的指点。她看着王谢,轻声道:“王师兄说得真好。‘合五味而不乱’,听着像在论汤,却也像在论人。”
王谢侧目一笑:“人心若正,百味自调。”这话似是无心,落入耳中,却让董红拂的目光微微一凝。她低头轻搅汤匙,仿佛若有所思。良久,才轻声叹道:“世间多有好厨,却少有好心。能兼二者者,不易。”
王谢并未接话,只含笑将碗放下。那一刻,他神色宁静而悠远,仿佛方才所言不过随口而出,心境澄然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