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丁姓男修忽然冷笑出声,似是终于将那份狼狈与愤怒一并压下,咽进了喉间。他缓缓抬眸望向王谢,目光阴鸷如刀,幽深之中却透出几分狰狞的嘲弄。嘴角那抹笑意扭曲如裂痕,仿佛硬生生从愤恨中剥离而出。
“好……好一个魔修。”他声音低沉,仿佛铁石在胸腔中相互碾压,带着不加掩饰的咬牙切齿,“倒是真有些手段。”
言语如毒蛇吐信,带着森寒之意在林间卷起一阵冷风,吹得枝叶颤颤作响。山林之中一时间死寂,连虫鸟的啼鸣都似被这忽然而至的杀机压制,尽数隐匿。阳光自头顶缝隙洒落,斑驳地照在他肩头,却掩不住那眼底凝成实质的恨意与忌惮。
他没有再贸然出手。袖中灵力暗自运转,流转如潮,却始终未曾凝结成势。那是一种克制——源于战斗经验的警觉,也源于此刻心头逐渐泛起的难言焦躁。
他在权衡,权衡一击不中后的代价,也权衡眼前这位本以为能轻而易举碾压的魔修,究竟还有几分底蕴尚未显露。
他是筑基中期修士,修行已有六十余载;亦是血战中闯出的狠人,一身手段阴狠毒辣,自信无惧同阶争锋。更何况面对的仅是一个筑基初期的小辈,哪怕对方身负魔道传承,按理说也不过是略有诡异罢了。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先是凌霜钩被摄,再是那一瞬的僵滞,那一息之内被逆转的气机,让他从心底升起某种濒死的直觉——那并非简单的法器争夺,而是一种极具压迫的控制力,带着冷酷而精准的判断,仿佛对方一举一动都早已算计于心、布置于前。
这一切,让他骄傲的自信开始动摇。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仿佛自己自始至终都不过是那人棋盘上的一颗子,任其拨动,任其安排,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他望着王谢,眼中的杀意在一点点退去,却被某种深藏的迟疑悄然替代。
那人立于原地,面上神色淡然,眼神温润,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峻。手中那柄扇子缓缓摇动,竟无半点凌厉之意,可每一次轻摆,都似在搅动心神。那种从容、那种不动声色却隐含锋芒的姿态,让他如芒在背。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已踏入某个早已设下的局。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眼角微微抽动,心底泛起一阵烦躁的躁意。
他活得够久,自认不蠢。方才的一试,虽未彻底失利,但那种被强行摄走法器的手段,已足够说明一切——对方绝非寻常魔修,至少在神通上,已远胜同阶修士。若非自己修为比对方高一个小境界,恐怕早已阴沟翻船,断了性命。他不甘,却也不能不惧。
半空中,那枚尚未收回的圆形飞行法器依旧悬浮着,灵光未熄,显然是那女修所祭出之物。丁姓男修眼角微动,眸光悄然扫去,目中闪过一抹算计。他看得清,那法器不过炼气修士所用,虽灵光浮动,品阶却不高,速度也属寻常。
他心头犹疑,脚下却不动声色地缓缓后移,脚尖轻点泥土,仿佛在感受地脉气机的流动。泥土湿润松软,脚底枯叶层层叠叠,气息遮蔽尚可;若以土遁术遁入地中,倒不失为一条逃生之策。
此刻,他的思维飞速流转,一念之间已权衡出数种脱身之法,唯独不包括“再战”。
他很清楚,再战下去已无胜算。局势已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先机也已破;此魔修实力深不可测,若再强行争锋,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那女修虽看似弱小,却手持阵符,其身后或藏有更深底蕴。丁姓男修深知,真若落入包围,即便逃出生天,也必受重创。
他是个惜命之人。能修至今日,靠的从来不是意气,而是谨慎——该退时退,不恋战、不赌命。
他缓缓吸了口气,将心头那份隐隐作痛的羞辱死死压住。额间冷汗早已悄然渗出,沿着鬓角滑落,打湿了内襟。他仿佛在笑,可那笑里,只有苍白的倔强与被迫的认命。
他轻轻转动手腕,袖底的灵力缓缓化作土遁诀的灵纹流动。每一缕灵力都宛若细丝,悄然游走于经络,沉入足底。他的脊背却依旧挺直,面上仍挂着那似笑非笑的冷意,仿佛一尊伪装得极为精妙的泥塑神像,不露半点退意。
可在他心中,这一战已经结束。只是,他不会言明。他要退,却不能让人看出退意;他要逃,却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风过林梢,树影斑驳。丁姓男修的衣袍被吹起一角,随风微微鼓荡,他整个人却宛若老树盘根,未曾移动分毫。可若有人以神识细探,便会发现他气息已缓缓沉敛,灵力波动也悄然内敛回收,一切皆为蓄势,为那一瞬的脱身积蓄全力。
他不想死,更不能死。顶阶法器固然珍贵,但命才是根本。尤其是在这山野林间,若是稍有不慎被人反斩,尸骨无存,也不过是又一桩失踪的寻常争斗罢了,谁会追查?谁会哀悼?
丁姓男修眼神微敛,那份藏在骨血深处的惧意,终于悄然转化为一股冰冷而坚定的求生之念。
他不再言语,也不再挑衅。他已知——再多一个字,都是无谓的暴露;再多一个眼神,都是多余的试探。
而今唯有静,唯有藏,唯有在恰当的时机,遁身而去。就如他曾无数次自险境中脱身一般。只愿这一次,亦能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