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晨鼓准时敲响,稽山书院内外,迅速恢复安静。除了窗外山林中的鸟鸣,便仅剩潺潺溪水流过时,溅起点点涟漪。
明德堂内,学子噤声肃立。
李斌一行也起身前往正堂,王阳明打头、南知府其次,李斌落于三位。一行人鱼贯入场后,只见堂内正中,设着孔子牌位,牌位前摆着一张铺有蓝布的讲桌。
讲桌两侧各摆十张案几,是为主讲与陪讲学者,与南知府这等官宦落座之位。围绕这十张案几,条凳一路摆向堂外。
在吴山长主持祭拜至圣先师,也就是孔子牌位后,讲学正式开始。
王阳明走到讲桌后坐下,目光缓缓扫过堂内堂外,朗声道:
“前番诸友多闻‘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今日咱们继续往后讲。讲这‘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诸位且思,圣人言‘平天下’,是独指君上之事?还有这芸芸众生、贩夫走卒,人人皆可参与其中之事?”
话音刚落,堂下便有一青衫士子起身:
“回先生话,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平天下之本在治其国,治其国之本在齐其家,齐家之本在修身。我辈士子未及治国齐家,自然先修身养性即可。所以,平天下,当是庙堂诸公与圣天子之事。”
“说得不错!”
王阳明笑呵呵地抬手示意那士子落座,并继续说道:“某相信尔等之中,不少人都是如此想的。所谓,修身治国平天下...所谓在其位者、谋其政。”
“但若按此说,舜帝耕于历山时,只是一乡野农夫,何以成‘平天下’之圣?”
“《大学》有言:‘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这‘众’说得便是天下百姓。若农能勤耕以足食、匠能精艺以利器、士能修身以化乡,便是天下太平之根基。反过来说,若为官者虐民、为农者惰耕,纵使帝王有心治国,也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此番话落,堂下泛起细碎的议论声。
南大吉身边的山阴县教谕,起身道:
“阳明先生此言虽善,却与朱文公注疏有差。文公言:‘絜矩之道,所以为道者,曰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乃是对为官者之规诫,先生何以扩及农夫匠人?再者,若想天下平,需懂经世之术,仅凭修身,恐难成事吧?”
“张教谕此言,只见文公对为官者的规诫,却未见絜矩的根基,在良知。何谓絜矩?絜是度量,矩是准则,以良知度良知,便是将心比心。如这堂外卖茶翁,卖茶时不掺陈茶,是因其良知告诉他欺人不可;收茶时不压价,是因亏人不可。这便是茶翁的良知,亦是茶翁之絜矩。”
“若天下人人如此,何愁不平?”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这‘大道’便是良知,‘忠信’便是致良知的法门,亦是为人之絜矩。昔商汤王刻铭于盘,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便是说每日省察自身的良知:今日待人是否做到了忠信?做事是否尽心?”
“若能日日如此,农可为良农、匠可为良匠、士可为良吏,这便是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一如‘吾日三省吾身’,说得...”
王阳明讲学时,可谓是神采飞扬。各路典故,更是信手拈来。单纯从讲学的角度来说,李斌得承认王阳明讲得很不错。
起码比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老夫子,讲得有意思多了。
只是对现在的李斌而言,他只是听了片刻,便有点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