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定在次日深夜。廖奎借口白天巡查时发现远处林子里有野猪活动的痕迹,可能需要晚上去下套子,提前准备了一些绳索和工具作为掩饰。
夜色如墨,北风凄厉。廖奎穿上最厚实的棉衣,外面罩上了一件利用【环境拟态布(中级)】做过粗糙伪装的白色罩衫,整个人在雪地里移动时,能最大限度地融入环境。他携带的不是普通的物资,而是精心挑选的高热量压缩食品、特效消炎药和止血粉(部分来自系统,做了伪装),以及一小瓶烈酒,全都用防水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没有走往常熟悉的路径,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偏僻、需要穿越一片积雪极深的洼地和一小段封冻河面的路线。这里虽然难行,但远离巡逻队的主要视线。
【环境隐匿术(被动)】和【危机预警】被他提升到极致。他的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雪层上,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眼睛如同夜行动物般,在黑暗中搜寻着可能的危险。
即使如此,过程依旧惊险万分。
就在他刚刚匍匐穿过那片积雪没腰的洼地,准备爬上对面斜坡时,【危机预警】猛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感!他立刻如同被冻结般趴伏在原地,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滞。
一队巡逻士兵恰好从斜坡上方走过,沉重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清晰可闻。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大的刷子,从他头顶不远处的雪面上扫过,强烈的光线甚至能映亮他睫毛上凝结的霜花。只要他刚才晚上几秒,或者动作幅度再大一点,必然暴露无疑。
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廖奎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这仅仅是第一关。
越靠近“西头”那片被严格管制的窝棚区,警戒越是森严。明哨、暗哨、巡逻路线交叉重叠。他不得不利用【精准轨迹指引】提供的视觉辅助,寻找着哨兵视线的盲区和巡逻间隙,如同一个真正的渗透者,在死亡的边缘游走。有两次,军犬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对着他潜伏的方向发出了低吠,引得士兵前来查看,幸好他提前利用风向和地形转移,才堪堪躲过。
这段平日里不算太远的路程,今夜走得异常漫长而艰难。当他终于悄无声息地潜行到谢广安那间位于最边缘、背靠杂木林的窝棚后侧时,时间已近凌晨。
窝棚里没有任何光亮,死寂得如同坟墓。廖奎按照约定的暗号,极轻、极有节奏地,在窝棚那扇破败的木板上叩响了几个音节。
里面沉寂了片刻,随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以及压抑着的、带着警惕的低咳。
廖奎迅速闪到门侧阴影里,低声道:“爸,是我,廖奎。”
门板被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霉味、药味和人体污浊气息的味道涌出。谢广安憔悴而警惕的脸出现在缝隙后,看到真的是廖奎,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迅速将他拉了进去,立刻将门板重新掩好。
窝棚内一片漆黑,只有从墙壁缝隙透入的微弱雪光,勉强勾勒出谢广安佝偻而消瘦的轮廓。他的左腿似乎比之前更不灵便,依靠着一根粗糙的木棍支撑。
“你……你怎么来了?!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谢广安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后怕和责备。
“爸,快过年了,给您送点东西。”廖奎将带来的小包裹塞进他手里,触手一片冰凉,但谢广安握得很紧。“还有更重要的事。”
廖奎没有浪费时间,言简意赅地将外面日益紧张的边境局势,以及他们掌握的零星信息告诉了谢广安。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爸,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坏。一旦打起来,这里首当其冲。我跟薇薇……我们找到了一条路,或许能帮您离开这里,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们有办法,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他没有明说系统空间,只含糊地表示为“一条特殊的渠道”。
黑暗中,谢广安沉默了。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的剧烈波动。离开?对于一个被定性、被监督改造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坚定:“廖奎,你的心意,爸明白。你和薇薇……受苦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人烙印:“但是,我不能走。”
“爸!”廖奎急了,“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谢广安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是军人!就算现在穿着这身破棉袄,住在这狗窝里,我骨子里还是军人!组织上对我有处理,有审查,我可以等,可以接受改造!但我绝不能自己逃跑,那成什么了?那是背叛!背叛了我的信仰,背叛了我这身军装曾经代表的荣誉!”
他的话语在狭小冰冷的窝棚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属于老派军人的气节和尊严。
“我相信党!”谢广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相信问题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现在外面是不太平,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当逃兵!我谢广安,宁可站着死在这里,也绝不跪着偷生!”
廖奎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也挺得笔直的脊梁,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知道,这不是矫情,不是固执,而是眼前这个老人用一生信仰和鲜血铸就的底线。
“可是薇薇她……”廖奎试图用女儿来打动他。
“告诉薇薇,我很好,让她别担心。”谢广安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坚定,“照顾好她自己,照顾好你妈……还有,照顾好你们自己。”
他用力握了握廖奎的手,那手心粗糙,布满冻疮,却异常有力。
“现在外面乱,你们年轻人,更要沉住气。”谢广安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廖奎耳中,“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身犯险……静待天时。”
静待天时!
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光,让廖奎心中猛地一动。这不仅仅是父亲对子女安危的关切和叮嘱,似乎……更暗含了他对眼前这混乱时局的一种深层判断和某种……微弱的期待?他在等待什么?是等待战争的结局?还是等待政治风向那不可预测的变幻?
廖奎无法确定,但他从这短短的四个字里,感受到了一种远超乎个人生死荣辱的、属于老一辈革命者的深沉智慧与坚韧。
他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岳父了。那份根植于骨髓的信念,远比任何危险和苦难更加牢固。
“东西我收下,你的话,我也记住了。”谢广安松开了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快走吧,这里不能久留。路上千万小心。”
廖奎知道不能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岳父一眼,仿佛要将这黑暗中坚毅的轮廓刻入心底。
“爸,保重。”
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窝棚,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风雪之中。
回程的路,依旧充满风险,但廖奎的心境却与来时不同。岳父的拒绝,让他感到无奈和沉重,但那句“静待天时”,却又像一粒火种,在他心中埋下。这既是亲人在绝境中给予的、隐晦的鼓励与信念支撑,也似乎是对这个疯狂时代终将过去的一种无声的预言与期盼。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风雪扑面。前路依旧迷茫而危险,但至少,他们知道,在那片苦寒之地的深处,有一颗不屈的心,在与他们一同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