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个理!”陈卫红松了口气,心里对张小花的悟性又高看了一眼。这姑娘,以前只觉得她勤快、话少,现在看来,心里透亮着哩。
就在这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迅速遮住了太阳,天色暗了下来。一阵凉风刮过,带着湿漉漉的土腥气。
“要下雨了!快收拾东西!”地头有人大喊。
众人慌忙起身,扛起锄头往村里跑。这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而且往往又急又大。
刚跑进村口,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泥花。大家作鸟兽散,纷纷跑回各自的家或集体宿舍。
张小花跟着陈卫红跑进知青点的堂屋,两人身上都淋湿了些。赵小深正翘着二郎腿在屋里听收音机,见他们进来,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哟,二位,淋着了吧?这雨够猛的!”
陈卫红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对张小花说:“小花,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找旧报纸。”说着钻进里屋翻找起来。
赵小深好奇地凑过来:“找报纸干啥?小花同志要学**最新指示?”
张小花抿着嘴没说话。
陈卫红拿着几张皱巴巴,但还算完整的旧报纸走出来,递给张小花:“给,你先拿着看,有不认识的字,随时来问我。”
张小花接过报纸,像捧着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低声道:“谢谢陈知青。”说完,对着陈卫红和赵小深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冲进了还在哗哗下着的雨幕里。
“嘿!这丫头!雨这么大,等会儿再走啊!”赵小深在后面喊道。
张小花却像没听见,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赵小深摸着下巴,对陈卫红说:“老陈,你说这张小花,是不是受啥刺激了?我咋觉得自从廖奎走了,她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多腼腆一姑娘,现在这劲儿头…怪吓人的。”
陈卫红望着门外的大雨,若有所思:“也许不是变了,是以前没机会表现出来。廖奎这一走,对她来说,未必全是坏事。”
“得,你们这一个个,说话都高深莫测的。”赵小深撇撇嘴,又躺回床上,继续摆弄他的收音机,里面正咿咿呀呀地唱着革命样板戏,“要我说啊,还是收音机里这李铁梅好,‘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多干脆!”
雨下得正酣,王玲群在家里坐立不安,嘴里不停地念叨:“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回家!准是又去找那个陈知青了!这些知青,就知道勾搭人家大姑娘心思活络…”
她正嘟囔着,院门被推开,张小花浑身湿透地跑了进来,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那几张旧报纸。
“你个作死的!淋成这样!赶紧换衣服去!”王玲群一边骂,一边去找干毛巾。等她拿着毛巾出来,却看见张小花已经蹲在灶膛口,就着那里微弱的光亮,摊开一张报纸,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没在意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衣裳。
王玲群看着闺女那专注的侧影,到了嘴边的骂声突然卡住了。她第一次在女儿脸上看到这样一种神情——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点怯懦的顺从,也不是对廖奎那种盲目的迷恋,而是一种…一种近乎倔强的认真和渴望。
她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她把毛巾扔过去,语气硬邦邦地说:“先把头发擦干!再看那破报纸!还能看出花来?”
张小花“嗯”了一声,接过毛巾,胡乱在头上擦了两下,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报纸。
晚上,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清辉洒满湿漉漉的院落。
张小花就着如豆的煤油灯光,趴在炕桌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报纸上的字。遇到不认识的字,她就用铅笔在旁边做个记号。王玲群在一旁纳鞋底,时不时抬眼瞅瞅闺女,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娘,”张小花忽然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这报纸上说,省农科院培育出新猪种了,长得快,出肉多。”
王玲群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省里的事,跟咱有啥关系?咱能把家里的老母猪伺候好就不错了!”
“有关系,”张小花执拗地说,“廖奎…他们技术小组,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多知道点,总没错。”
王玲群看着女儿,第一次觉得,闺女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那个眼里只有廖奎、等着嫁人生娃的张小花了。这种变化让她心里有点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而此刻,在几十里外的县城招待所,廖奎正躺在集体宿舍的硬板床上,听着身边同伴的鼾声,望着窗外雨后格外明亮的月亮,心里想着地区比赛,想着省城的谢薇,想着如何应对那个神秘的林同志…偶尔,那个在打谷场边默默练字、在玉米地里执着追问锄草技巧的瘦弱身影,也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的脑海,带来一丝细微的、却无法忽略的刺痛和…茫然。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红星公社的那个姑娘,正以一种沉默而坚韧的方式,悄悄地破土发芽,试图长成一棵不再依附于他的、能独自迎接风雨的树。
夜的帷幕下,各自的人生,都在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