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四环外的一处幽静工作室。这里与苏州水乡的静谧截然不同,充满了都市的利落与疏离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室内却是纯白极简,只有几件线条冷硬的家具和几盆姿态奇崛的绿植。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雪松香氛,取代了蚕丝与浆糊的味道。
林砚坐在一张宽大的白色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她面前的矮几上,放着那个从苏州日夜兼程带回的特制木盒。沈砚心坐在她身侧,尽管极力维持着平静,但交握在一起、指节微微发白的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周锐则站在稍远一点的窗边,看似在欣赏楼下的街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门口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终于,门被无声地推开。徐薇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炭灰色羊绒套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耳垂上两点极小的钻石耳钉,随着她的步伐闪过微光。她的妆容精致却毫不张扬,眼神锐利而冷静,像一台精密校准过的仪器,瞬间就扫描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林砚身上,以及她面前的那个木盒上。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她径直走到林砚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优雅地交叠,目光平静无波:“林总,沈总监。我的时间不多。”她的视线落在木盒上,“这就是你们的‘答案’?”
“是的,徐老师。”林砚深吸一口气,将木盒轻轻推向徐薇面前,“这是我们对于‘非遗技艺能否登顶奢侈品殿堂’的回答。请您过目。”
徐薇修长的手指搭在木盒的扣锁上,动作不疾不徐。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即将打开的不过是一份寻常的文件。咔哒一声,盒盖开启。
里面,静静躺着那方素白的丝巾。在纯白背景的映衬下,它看起来甚至有些过于朴素,远看几乎察觉不到上面的绣迹。
徐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去碰触,而是就着打开的盒子,俯身仔细端详。起初,她的眼神是评估性的,带着职业性的挑剔,审视着丝巾的材质、边缘的处理。然后,她的目光凝滞了。
她看到了正面。
那雄浑的山体,借助丝线天然的光泽和层层叠叠的针法,在素缎上呈现出惊人的体积感和质感。墨绿、赭石、灰黑……色彩过渡得极其微妙自然,那不是平面的图案,而是有厚度、有肌理、有光影的“山”。而贯穿其间的云气,那种虚无缥缈、仿佛随时会散去的灵动感,与她所熟知的任何西方刺绣的实在感截然不同。
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然后,她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捏住丝巾的一角,将它从盒中轻轻提了起来。
丝巾在她手中完全展开,正面的山水全貌暴露在充足的光线下。那磅礴的气势与精妙的细节形成了强烈的张力。徐薇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上面,她微微转动着手腕,看着丝线在不同角度下折射出的细微光晕,看着那云气仿佛真的在流动。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的手指动了动,一种直觉驱使着她,将丝巾轻轻翻转。
当反面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徐薇整个人仿佛被定身法定住了。
那条蜿蜒向上的细小路径,那几个渺小却姿态生动的行旅之人,那空蒙淡远的远山……与正面的厚重、静止、压迫感形成了戏剧性的对比。一面是永恒的、凝视你的自然;一面是短暂的、在永恒中艰难前行的生命。
她飞快地再次翻转。
正面,山。
反面,人与路。
再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