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网络的庞大与精密,像一幅骤然展开的星图,既照亮了前路,也映出了脚下深渊的幽暗。黛将破译出的节点图牢牢刻印在脑中,随后将那本承载着无数秘密的《牡丹亭》付之一炬。跳动的火焰吞噬着泛黄的书页,墨香与焦糊味混合,仿佛一场无声的祭奠,为那些已知和未知的牺牲者。徐文祖依旧在昏睡,钱阿四则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鼹鼠,蜷缩在角落,只有偶尔看向黛的眼神,才流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依赖。
新的安全点提供了暂时的庇护,但黛的心神无法安宁。“云雀”网络的核心枢纽之一,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如何安全、有效重启这个网络的人,就是老掌柜。法国领事馆的烟雾或许能迷惑敌人一时,但老掌柜的“荣宝斋”是否安全?他是否已经知晓“云雀”网络的全貌?在黛被迫蛰伏、徐文祖生命垂危的这段时间里,老掌柜又在如何独力支撑?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地下室的潮气,无声地浸润着她的思绪。她必须确认老掌柜的安危,至少,要让他知道《牡丹亭》已毁,“云雀”网络的完整图谱已被她掌握。
她让身体状况稍好的钱阿四留在原地照看徐文祖,自己则再次经过巧妙的伪装,混入了白昼的法租界人流中。她没有直接前往“荣宝斋”,而是在其周边的几条街道反复迂回,像一只谨慎的蜘蛛,感知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振动。
“荣宝斋”所在的弄堂,看似与往常无异。卖五香豆的小贩依旧在吆喝,晾衣竿上挂着各色衣物,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但黛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异常:弄堂口多了一个生面孔的修鞋匠,手法生疏,目光却不时扫过进出弄堂的人;对面茶馆的二楼窗口,窗帘拉开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属于廉价发油和烟草混合的、不属于这片街区日常的气息。
这是埋伏的味道。敌人已经张网以待,目标很可能就是老掌柜!
她的心骤然收紧。是老掌柜的身份暴露了?还是敌人利用法国领事馆事件后的混乱期,加强了对所有可疑地点的监控?“荣宝斋”已成险地!
就在她准备悄然后退,另做打算时,“荣宝斋”那扇熟悉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掌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长衫,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像是要出来拂拭招牌上的灰尘。他的步伐沉稳,面色平静。
然而,就在他踏出店门,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街面时,与远处黛的视线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交汇。那一瞬间,黛清晰地看到,老掌柜的眼神中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决然。他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
他在警告她!不要靠近!他早已知道身处险境!
下一秒,老掌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慢条斯理地拂拭着招牌。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弄堂午后的宁静!枪声来自对面茶馆的二楼!
老掌柜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鸡毛掸子掉落在地。他踉跄了一下,用手捂住了左胸,深灰色的长衫迅速洇开一片暗红。他没有立刻倒下,而是依靠着门框,缓缓转过身,面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脸上竟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嘲讽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