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翼搅动着高空凛冽的风,直升机的机身在云层间微微颠簸,舷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青黛色山脉,云雾如同流动的纱幔,缠绕在山巅,将大地切割成一片朦胧的混沌。罗恩靠在机舱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与机身,落在了那个远在山脚下、被命运枷锁牢牢困住的少女身上。
就在不久前,他以造化之力悄然感知了陈朵的生命轨迹,那些被药仙会浸泡在蛊毒里的日日夜夜,那些被公司用规则框定的“任务人生”,那些从未有过自主选择的麻木与痛苦,如同破碎的胶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当最后一帧定格在她眼底那片死寂的空白时,罗恩终于彻底洞察了陈朵悲剧的根源——她的不幸,从来不是简单的“被囚禁”或“被改造”,而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拥有过“选择”的权利,她的人生,自始至终都是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连呼吸都带着被操控的烙印。
伴随着这份洞察,罗恩的干预思路也随之变得清晰而坚定。他首先便否决了最冲动也最不可行的方案——将陈朵从公司的体系中强行劫走。
他太清楚异人界的暗流涌动了。公司看似是束缚陈朵的牢笼,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为她隔绝了外界的窥探。药仙会的残余势力还在暗中蛰伏,各大区的野心家对蛊身圣童的能力虎视眈眈,甚至一些隐世门派也想将她掳走,用以研究蛊毒与生命融合的秘密。若是贸然将她从公司带走,无异于把一只毫无自保意识的羔羊扔进豺狼环伺的丛林。失去了公司的“监管”,她既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也没有分辨善恶的心智,最终要么沦为其他势力争夺的工具,被榨干价值后弃如敝履;要么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因一次微小的情绪波动引发蛊毒失控,肆意屠戮周边生灵,最终在军方的围剿下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反而引发更大的灾难。这种看似“救赎”的举动,不过是将她从一个火坑推向另一个深渊,根本无法改变她的悲剧宿命。
紧接着,他又否定了另一种看似温和的思路——单纯治愈她的“蛊身”。
陈朵的身体早已不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自七岁起,药仙会便用数百种奇蛊对她进行改造,那些蛊虫以她的气血为食,以她的神魂为巢,数十年的时间里,早已与她的筋骨、经脉、甚至灵魂深度绑定,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人蛊共生的生命形态。她的心跳与蛊虫的蠕动同频,她的呼吸与蛊毒的流转共振,她的喜怒哀乐,都会直接牵动体内蛊群的反应。想要强行剥离这些蛊虫,或是用外力“治愈”她的身体,无异于要将她的生命根基连根拔起。且不说这种改造的难度堪比重塑神魂,即便真的成功了,陈朵也会变成一个彻底的“空壳”——她失去的不只是蛊毒能力,更是数十年来赖以生存的生命依托,届时的她,就像失去了根系的浮萍,连感知自我存在的锚点都会彻底崩塌,最终只会在无尽的茫然中彻底沉沦。
排除了这两条歧路,罗恩的目标终于变得明确,也愈发显得艰难——他要在那宿命的悲剧节点,为陈朵撬开一道缝隙,为她创造一个真正能由自己意志做出“选择”的机会。
这个选择,无关世俗意义上的对错,无关利益层面的利弊,无关公司的规则束缚,也无关旁人的期待目光。它只关乎陈朵自己的内心,关乎她作为一个独立生命,最本真的渴望与诉求。
“让她停下来,真正地‘看’一眼这个世界。”罗恩的目光重新落回舷窗外,下方的山脉逐渐清晰,隐约能看到山脚下小镇的轮廓,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深邃而坚定,“让她听一次自己内心的声音,而不是被药仙会的毒术、公司的条例、旁人的意志裹挟着往前走。”
他要做的,从来不是居高临下地替她做出选择,不是把自己认为的“好”强加给她,而是赋予她选择的权利。无论她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是选择放下过往的伤痛,试着拥抱这个曾经无数次伤害过她的世界,在廖忠或其他人的陪伴下,一点点学习理解与融入,开启一段笨拙却崭新的人生;是选择彻底挣脱这具被改造的躯壳,终结这份无尽的痛苦,为自己被操控的一生画上一个有尊严的句号;甚至是选择一条无人能够预料的道路,比如回到药仙会的旧址,守着那些蛊虫了此残生,或是遁入深山,从此与世隔绝——那都该是她自己的决定,而非由药仙会、由公司、由所谓的命运,冷冰冰地强加给她的结局。
“她的人生,不该是别人手中的剧本。”罗恩低声自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心中已然有了一套具体的计划。他不需要长时间的介入,也不需要复杂的引导,他要精准切入的,是那最关键的“一瞬间”——是陈朵积压了数十年的情绪彻底爆发,是廖忠试图挽回却无力回天,是悲剧即将尘埃落定的那一瞬间。
在那个时刻,他会以造化之力为引,张开覆盖方圆百米的ROOM空间,为她按下命运的“暂停键”。空间之内,所有外部的干扰都会被隔绝——公司的追兵、伺机而动的第三方势力、甚至是空气中流动的监视信号,都将被彻底屏蔽;所有潜在的威胁都会被消解——她失控的蛊毒会被温和地安抚,她因情绪波动而紊乱的生命体征会被平稳住,她将身处一个绝对安全、绝对自由的环境里。
在那片只属于她的空间中,罗恩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不会做任何引导性的动作,他只会静静退到一旁,让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直面自己的内心,让她在没有任何枷锁、没有任何逼迫的情况下,做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选择。
这个决定,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暂停”,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力量。它意味着罗恩要公然对抗公司的管理规则,要直面陈朵那随时可能反噬的蛊身,要承担这个未知结局带来的一切后果——或许她会选择死亡,引来公司的追责;或许她会选择失控,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或许她的选择会颠覆所有人的预期,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
但罗恩没有丝毫犹豫。他靠在机舱壁上,听着旋翼的轰鸣,心中一片清明。他太清楚了,对于陈朵这样一个从未拥有过自我的女孩而言,能够自主选择的死亡,也远比在他人操控下麻木地“生存”,更有尊严,也更像一个“人”该有的结局。